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鳴。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緡緡,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
夫子問於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縣寓。’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執留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眾;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於天。”
將閭葂(音mian3)見季徹曰:“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請嚐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螂之怒臂以當車軼,則必不勝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台多物,將往投跡者眾。”將閭葂覤覤(音xi4)然驚曰:“葂也汒(音mang2)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誌。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子貢南遊於楚,反於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音gu3)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氵失]湯,其名為槔。”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慚,俯而不對。有間,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於以蓋眾,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無乏吾事。”
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裏而後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不知複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托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誌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謷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反於魯,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識其二;治其內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複樸,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間者,汝將固驚邪?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