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對麵的大坪裏,與這隔了一個大田塘。回去後我到桔園裏轉了一圈,真的到處是幹枯的白花草。下午我又去了星光農場裏,情形也是一樣。我完全相信了大嫂講的話了。看來,這位外來的客人在這裏安了家了。一位好心的老人,一不小心就將一個大麻煩偷了回來。
無人收割的黃豆
在菩敬山的頂部,大隊部旁邊,我見到了一塊大約兩三分地黃豆。早已過了黃豆收割的季節,那些黃豆還立在地裏。枝枯了,葉落了,掛著一串串黃豆。我感到奇怪,冬天了,誰家的黃豆還不收。我蹲在地上摘了幾顆,隻有空殼,沒有黃豆。仔細一看,殼是裂開的。黃豆子全落在了地上。付瓊說,可惜了,這麼好的黃豆都沒人收,起碼有三四百斤。
我在納悶,誰把黃豆種在這總不至於忘記了吧。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有些事不能按常規去推測。
重見貓貓菜
我不知道貓貓菜的學名叫什麼,隻知道是喂豬的野菜,葉細長,如柳葉,散在地上,組合成圓形,此時可割來喂豬;長大後生出一根筆直的莖,葉密密麻麻地長在莖上,此時可殺來做肥料;開細碎的白花。我生平第一次扯豬草隻是一場勞動遊戲,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得我無法推算時間,我嚷著要去扯豬草,父親為我編了一個菜碗口大的竹籃,我提著竹籃獨自出去了,在牛路口高坎上長著一棵大貓貓菜,我想去摘,高坎下有一條小圳攔住了我。我助跑了一段跳上高坎,腳踩在一個柴蔸上,左手揪著一棵桎木枝,右手將貓貓菜扯下來。我上得來,卻下不去,急得想哭。我正準備往下跳時,腳滑了一下,掉進小圳裏。這是我與貓貓菜第一次交手,我以驚恐一場的代價獲取了它。而它連根拔起,它付出了生存的權利。之後,我隻到田間扯貓貓菜了,盡管高坎上貓貓菜長得很誘人,我也不去。不過過不了多久,那些貓貓菜就會被大人用鋤頭修掉,放進田裏肥田。大概到我少年的時候,我經常看到大人殺青時,挑回來很多貓貓菜,踩進田裏。我知道,貓貓菜是一種最好的肥料。生產隊搞憶苦思甜時,我吃過兩次貓貓菜,拌著慷,很苦的,很粗的,咽不下去。豬的生活到底不如人。當大人講投胎轉世的故事時,我最害怕的就是下輩子投到豬肚子裏去。這是我四十七歲之前對貓貓菜的全部印象。
今年農曆十月十八日,我們幾個在外工作的朋友相約到星光農場去玩。農場是村長劉先住承包的。六七輛車停在場部的草坪裏。場部是一棟老式農舍,三間房,我小時候來過幾次。旁邊新建了一間廠房似的大房子,跟過去大隊部會議室一模一樣。在我的印象中,場部前是一大片西瓜地,幾十畝,黃色的土質,西瓜特別甜。如今已成荒地,上麵密密麻麻地長了一種植物,人頭高,隻有幹枯的杆和枝,葉全落光了。劉先住告訴我是貓貓菜杆子。我不敢相信,我隻見過長滿綠葉的貓貓菜,一掐就會掐斷。它是一種野菜,而不是眼前這個模樣。這是灌木林,怎麼也不能跟菜聯係起來。離開農村幾十年,都說農村在變,就是沒想到菜是怎麼悄然衍變成樹的。這一片全部是貓貓菜,很純種的,它們獨占了這片土地,沒有別的植物,統統被擠走了。我鑽進貓貓菜林子裏,有些枝高過我的頭。付瓊也在裏麵,隻露出一個腦袋,張著一口白牙對我笑。西北角,有一排停建的房子,隻砌到窗戶的一半就停工了。我走近時,看到房子裏麵長滿了貓貓菜,塞的滿滿的,沒一點剩餘的空間。這時,隨著一聲狗叫,林子裏出現一陣騷動,幹枯的枝劇烈地搖晃,朝著東邊的方向搖晃過去。沒多久,一條黑狗銜著一隻白兔出來,放在先住麵前。不知道這隻兔子是今天誤入到這裏,還是今年春天就出生和成長在這片貓貓菜林子裏。
此時,一個婦女挑著一擔柴過來,那柴有兩米多高。走近時才知道她挑的是貓貓菜杆子。婦女說,她是在自己的桔園裏砍的,貓貓菜長得比橘子樹還高。我可以想象,這片荒地當貓貓菜枝青葉茂的時候,枝頭上掛著星星點點的白花,將是一副怎樣的景象。那麼,農場後麵的山裏,那人跡罕至的深山裏,貓貓菜家族一定會更加興旺。最近我去過山裏,幾條主道被灌木擠占了大半,而那些小路再也找不到了,早就淹沒在灌木叢裏。人,進不去了。同樣的土地,當年是光禿禿的。我真感歎自然界的自我修複能力。隻要人類收起鋤頭和砍刀,土地就會繁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