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是用粗話罵過她,後來更是跪下求過她”,
“但她卻總是那樣,一個人不聲不響——從不看我——也從不跟我說話。隻是一天一天地瘦下去”。
“那一段日子我是既恨她又可憐她,我想著這樣下去實在不行的話就跟她分開也好,也許該讓她去找你,或許她就能戒掉那馬上就要吞噬她生命的酒和大麻了。”
“可是,有一天的清晨我醒來以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他停頓了一下,“是的,再也,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她也從來都沒給我一個電話或是一個短信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裏。她一下子就消失了,像是塊溶化了的糖。”
“也正是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原來被嫉妒遮蔽了的那份愛是那麼地強烈。”
“我先是不敢回家,孤魂野鬼似的徜徉在擁擠的街頭,希望能隨便抱住一個路人哭個痛快,或者努力地勉強自己去想象一些其他的人和事情,企圖能藉以分散一下注意力,從而能使自己得到稍稍的解脫,但都無一奏效,無一奏效。原來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能讓人忘掉一切的忘川之水……”
“於是後來我就索性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關掉手機,摘掉電話。什麼也不去做了——當然,什麼也不能做”。
“就這樣,每天每天我都任憑那千百斤重的悲傷壓在我的心頭。那個曾經留下她的芳香的床那時已經變成了孤獨的冰窖,讓人翻來覆去地怎麼也睡不著,我們曾一起走過的日子都像從記憶的閘門裏卷挾而來的潮水一樣將我深深淹沒:她的聲音她的笑靨她的口頭禪她的哭泣……每當我想到所有有關於她的這一切,明天都隻能化作讓我傷心的一個接一個的幻影時,我都會忍不住無聲地流淚。”
“我開始懷疑是否因為我從不是什麼虔誠的基督教徒,上帝才會讓我曆盡煉金之人的火和漂布之人的鹼,之後呢,卻收走了他曾許諾給我的那豐美的迦南……”
“我從沒想過以後的日子,”他像陌生人一樣瞟了你一眼,繼續說“我也從沒想過還會不會再結婚,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我從此以後將再也不會有愛的能力了,是的,再也不會有了。你不願意一個女人摟著你的時候想著別的男人,卻把這樣的女人留給了我。也許西方人的直率要更為可取一些,至少他們知道再偉大的友誼也不能享有且永遠都不配享有裁決愛情的權力”。
“那是因為女人也跟我們一樣——她們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是能隨隨便便地被人推來讓去禮物,即使在最好的朋友當中——隻可惜,等我們明白這一點時一切都不能再被挽回。”
“是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再被挽回。即使我們今天願意像鳳凰一樣浴火涅槃,我們也再不會有重生的機會了。更為荒謬的是,我們還年輕,這就意味著以後很多很多年我們還得忍受由這出悲劇的餘波所造成的折磨。”
“曾有那麼一段日子,我甚至會祈禱某個不請自來的意外能無聲無息地將我帶走。因為,比起一個人精神的毀滅,肉體的死亡倒是顯得有多麼地幸運。”
三
晦暗的暮色裏,雪正越下越大。
獨自佇立在陰鬱荒野上的你,感到其中的一隻腳已經凍僵了。風這會兒似乎也老在不停地改變著它的方向,冥冥中你奇怪地感到迎麵吹來的、那冰涼的雪花像是突然間有了某種天鵝絨般的溫暖了。於是你伸出了手掌,承接它,撫摸它,然後貼在你的臉頰和雙唇上,輕輕地親吻著它,你感到它的甜軟的質感了,就宛如她的纖弱與溫暖的小手。
你想起了她最後寫給你的那封信。
你們從H城分開之後十年以來,那也是她唯一一次寫信給你。
“還記得嗎”,她在信中寫到,“你最後一次跑來看我,我陪你去求過簽的那個蓮花庵嗎?”
“在你離開之後的第二天,我又去求了一次簽,”
“但讓人奇怪的是,我搖出來的那支簽上麵的偈語詩是用梵文寫成的。那個主持隨後給我講了一個與此相關的古老的佛經故事,但其中的旨要她說還要靠個人的根器去慢慢證悟。”
“那個故事發生在某個遙遠的國度”。
“從前有一位公主,有次一個人去到野外踏青時無意間發現了一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樣子特別奇怪的花,她很是好奇,就摘了下來,一邊走一邊拿在手裏把玩,後來呢,就不知把它隨手丟到了什麼地方了。”
“但在那一天以後,一連有好幾個夜裏,她總是夢見一個影影綽綽看不清楚的老人,來向她索要那支花——那支她摘掉後又丟掉了的花兒。她害怕了,於是就把這事告訴了她的父王。”
“國王就派人搜集了許許多多很名貴和價值不菲的花兒,幾乎擺滿了她摘掉那支花的地方。還讓僧侶為此做了一場很大的法事。”
“但是那一天的夜裏,那個人又來了,口口聲聲地說,它隻會要已經被她丟掉了的,屬於它自己的那一支。不屬於它的,即使是再高貴再美麗的它也不會要。”
“就這樣一天接著一天,隻要那個公主一閉上眼,就馬上會看到那個向她要花的人,”
“再後來,那個公主終於因為心力交瘁而死去了。”
“當時我也不明白這裏麵能有什麼玄妙的禪機”,
“但後來,當我在酒精和大麻的迷幻中貪婪地咀嚼著我們曾一起度過的每一個幸福的瞬間時,當我離開了他,從那個沒有愛情的婚姻圍城中,從那場可怕的漫漫噩夢中恍恍惚惚的逃離開來時,我卻突然間像是一下子站在了極高極高的大山之顛,颼颼的撲麵而來的涼風趕走了我身邊的重重的陰翳……我一下子頓悟了,頓悟了……我終於明白,那個故事對我到底意味著什麼。”
“對於一個女人——即使她貴為公主,有時無意間做錯了一件哪怕她自認是很小很小的事,不管這之前她是出於怎樣地不小心,也不管她事後作出多麼大的努力企圖去予以彌補——她終究都注定逃不過命運之神的擺布與折磨——直到死去。”
“哎,我真傻,我恨自己真傻。”
“我回憶起第一次開始慌亂地躲開你的眼神的樣子,第一次在你的麵前講話開始結結巴巴的樣子,第一次一個人坐在寫字台旁把火熱的臉頰貼在帶鎖的日記本上的樣子,我就知道那時候我那幼稚的心靈裏就開始長出了一種叫作柔情的煩惱,而且這一生都注定隻有一個人才能把它醫好。”
“但我那時為什麼偏要選擇等待呢?”
“固執的,漫長的等待……”
“等啊等啊,似乎非得計較你親口對我說出來那三個字才肯甘心……”。
“我就是人們說的那種做夢拾到黃金的人,夢還沒醒,就把它花掉了。走到這一天除了我自己我又能怪誰呢?”
“後來,在我知道了留給我的日子不多了的時候,我就又回到了H城,因為這裏曾經留下過我一生中最快樂的那段時光。”
“這半年多以來,我幾乎每天都要再回到大蜀山、回到我們曾走過的那些地方,重新的再把它們走上一遍。重尋那些曾印下我們倆腳印的曲折的小徑,重尋那些曾傾聽過我們倆歌聲的長滿蒼苔的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