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笛曲她聽過,便是那夜的《解憂曲》。
她這一生遇到過許多的人,奇特的也不在少數,可在她的眼中與街上擦肩而過的那些並無區別。而她獨獨對眼前的他沒有戒心,與他相處也是從未有過的輕鬆愉悅,她會因他做一些從前不會做的事,她可以和他說一些從未和人說過的話……是否因為這一曲無塵的笛音?或者因為他有一雙清澈無欲的眼睛?還是因為海中危難時他若天神降臨救下她?又或者因為他知道她是誰……可他不在意不畏懼?
腦中紛紛擾擾,卻是理不清,於是她移開目光,抬首望向夜空。
那廣袤無垠的墨色裏,閃耀著皓月清輝明星寒芒,似在觸手可及之處,卻又遙遙的在九天之上,就如同那個人……
易三一曲吹完,抬眸之際卻瞥見風獨影仰望夜空的神色,麵容恬淡,目光專注,仿佛她望著的不是夜空,而是在望著某個人,那樣執著靜謐的神情令他微微一怔,心頭生出一點奇異的情緒,於是忍不住道:“你在想著誰?”
這一問,讓風獨影收回了目光,轉過頭來望著他,鳳目裏淡淡一點訝色。
易三也抬首望向夜空,不知這夜空有何奇特之處,可是讓她收斂所有的鋒芒,露出那樣柔軟的神情,“你望著那裏時想著誰?”
風獨影自然不會回答。
於是,易三心頭那一點奇異的情緒又深了幾分,“你想著的人……”他話音微微一頓,顯得有些猶疑,但終還是說出了,“是不是你心中喜歡的人?”
風獨影聽著並未動怒或是尷尬,隻是將目光再次望向九天,然後輕輕的幾不可聞的道:“這夜空,與他有些相似。”
“喔。”易三點了點頭,心裏卻再沒了追問那人是誰的念頭。
兩人靜靜的坐了會兒,都不開口,都隻是望著夜空出神。
夜空上的明月似乎總能勾起人許許多多的思緒,讓人的心變得柔軟,變得多愁善感,特別是那些遠離家門的人。
所以看著看著,易三神色有些恍然,不知不覺中,一段往事就那樣脫口而出:“以前,我身邊有一個女孩兒,她與我一般大,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周圍的長輩親友亦一直說,到我們長大了就給我們成親,所以我從小就知道我長大了要娶她做妻子,心底裏也一直視她為妻。可是,等到我們長大了後……”他忽地輕輕一笑,麵上的神情說不上悲,也說不上喜,“她卻跟長輩們說,她喜歡我二哥,她隻願嫁給我二哥。”
風獨影眉頭一動,側首看他。
“我當時知道了後,也不知是失落還是傷心,隻覺得心裏堵得很,所以就去找她,問我跟你一塊兒長大,你日日與我一起玩耍,我有什麼好東西被你搶了也從沒搶回過,你在林子裏挖的土坑害好幾個夥伴們摔斷了門牙的事我也從沒告訴過別人,對你可算好的了,怎麼就沒喜歡我反是喜歡二哥了?”易三說到這裏依舊是笑著,隻是麵上有著淡淡的無奈,口中更是長長歎息一聲,“可她的那個理由……卻是不知道的更好。”
風獨影暗想不知那姑娘說了什麼話讓他到現在都這樣耿耿於懷?想著想著,目光看著月華下那張俊美得有如天神的臉,腦中驀然靈光一閃,脫口道:“難道是她嫌你生得比她好看?”
話音一落,易三的笑容頓時僵住。
蒙……中了?!風獨影吃驚,然後迅速轉過頭看向大海。
她轉過頭不久,背後便傳來易三幽幽的聲音:“別忍了,會肚子痛的。”
聽了這話,風獨影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她大笑出聲,笑聲清暢,隨風入九霄,隨風落大海,歡快明亮,聞者心悅。
這刻,若叫認識她的人見到定要目瞪口呆,便是她的七個兄弟見著也要驚愕一番。隻因鳳影將軍會淡笑、冷笑、嗤笑、譏笑……卻從不曾笑得如此暢快明朗。
但此時此刻,無垠的夜空、滿天的星月以及深幽的大海見證了鳳影將軍前所未有的歡笑,還有……
一個默默注視著她,心底微微歎息的男人。
等到風獨影收聲止笑時,才醒起這刻的放縱,心頭微窘,為了掩飾,她便問道:“那後來呢?”
易三移開目光,望向大海,淡淡道:“長輩們找來二哥問話,知他們兩情相悅,便應允了她與二哥的婚事。”
風獨影聽著,想起他說過是被趕出家門的,於是脫口道:“你總不至是因為心裏不服,大鬧了他們的婚禮才被趕出家門吧?”
“哈哈哈哈……”易三聽得這話不由得大笑搖頭,然後目光落回風獨影身上,“若換成了你是不是就這樣做了?我告訴你,這事想來好玩,做起來卻沒意思。因為強求一個不歡喜你的人最後不痛快的肯定是你自己。”
風獨影聽得這話卻呆了呆,藏了許多年的心事驀然湧上胸口,頓斂了笑容,眸中光芒亦黯淡了。
易三看得她的神色,胸口不知怎的也悶了悶,然後移開目光,道:“我是做了一件被族人視為大逆不道的事才被驅逐出門的。”他說到這,麵上的笑容也盡數褪去,望著天上的明月,輕輕的歎了口氣,“若這一生一世都不許回去,那麼我便隻能做這天涯流浪的孤魂。”他聲音變得低沉,最後似乎有些不堪明月的皎亮,微微側首伏在膝上,眉目間隱隱流溢出傷感之情。
他的話雖然說得隱晦,但風獨影曆經亂世,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事沒遇過,所以並不驚奇亦不追問,這世上總有些難以與人言說的隱痛。而自遇這人以來,這人一直是無憂無慮又似乎無所不能的,而她所向無敵的鳳影將軍卻是多次落了下風,這刻看他終於眉籠鬱色神情憂傷,本該吐一口氣才是,可心頭反而微生黯然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