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已經是十月裏了,秋光漸老,連窗外的杏樹也已綠葉成蔭。鹹平宮內幾株牡丹卻開得正好,所謂的韶華勝極,由其中一株禦黃衣最甚,

盈袖午覺歇得遲了,她近日來無一絲空閑,這日好容易午後歪了一歪,卻有侍女在簾外喚她了:“主子——”

卻不得不起了,她擎開軟簾,林婉侍福一福身:“禮部的人來給主子回話了。”

她署理後宮事宜,偌大的內廷,各處的差事亦多,每日大事小事,亦有數百件。朝中王妃、公主、誥命們朝覲,十八局每日的事務,諸項雜事,各處的賞賜,節日賜宴,宮眷入朝…又臨近三年一次的采選,連日來禮部一回報就是半天。

繡著纏枝西番蓮圖案的重簾,四角卻繡著欲飛於天的鳳凰,有小宮女輕輕攆起簾子,她盥洗好聽戶部的內廷掌事回話,聽了半日,已覺隱隱乏力,她近日偶感風寒,於是扶著大引枕咳喘起來。

正在這時,外頭太監進來回道:“幾位娘娘來給主子請安了。”

是怡妃和貞嬪來了,呈製皇後之下,設二夫人,四妃、六嬪、九昭儀、十二婕妤,二十四修容,另有貴人,良人,美人,才人,及三十六禦女,或位份更低的采女。皇帝十五歲禦極,至今已有九年。可內廷滕娟卻不過爾爾,唯有一後二妃三嬪,及三位尚在衝齡時的清晏宮侍妾被封為昭儀婕妤。

她們兩人除了每日得定省外其餘也是常來,所以隻福一福身行禮,盈袖已經叫起,待得落座後,怡妃見她隻穿著尋常燕居素袍,雖是四月裏的和暖天氣,卻在外套一件鬆花色對襟夾襖,倒襯得身形不勝。不由道:“娘娘得保重身子,正直節氣交替,最容易受寒,您眼瞅著是越發憔悴了。”

她說:“你們倒來的好,文公公正回著采選的事,你們幫忙聽這些,茲事體大,也好在大選上頭有個照應。”

怡妃心性爽朗明快,因出身名門,也是曆來要強,自然笑吟吟答應著。倒是貞嬪抿嘴笑道:“這是奉平年間第一場大選,到真正是令人好奇呢。”說著又向西一指,卻是崇寧宮的方向,她輕輕地笑:“這崇寧宮的那一位可是陛下的心尖子,不知大選過後,還能不能被捧在手心裏?”

永徽宮住的是寧嬪,皇帝在女色之事上並不留心,曆來是後宮也是淡淡,唯獨寧嬪最受聖眷,可謂寵冠後宮。寧嬪和貞嬪同時進宮,性情才貌出身皆不相上下,卻素來有心結。貞嬪為人又素不擇言謹慎,這樣造次的話。盈袖聽了果然已是淡淡神色:“陛下雖寵著寧嬪,我瞧著她倒也還規矩著。”

怡妃仍未覺著什麼,倒是貞嬪聽見皇後這樣說話,已經望了怡妃一眼,怡妃見她慢慢將手中珊瑚珠子上的碧絛接穗緩緩縷一縷,順著弧線滑下去,再滑下去。她們兩是老搭子了,元妃這才看向盈袖說:“說到寧嬪,這些日子來給您請安倒沒見過她。”

我朝女子以貞靜端莊為矩,內廷女眷禮儀規矩又嚴謹,隻是動輒不得差錯。後宮女眷每日必給中宮皇後請安定省是世祖時就傳下來的祖製,無人可以僭越。她這樣說,盈袖也隻‘哦’了一聲,說:“近日時氣不好,她是有身子的人了,必然懶得走動。”

寧嬪已有一月餘的身孕,這樣說,怡妃便‘哎呦’了一聲,說:“莫不是身上有什麼不耐煩罷,她這胎可懷得日子還不長呢。”

貞嬪笑了一聲,說:“昨兒我去綏和宮送節禮,還在那裏裏瞧見她,有說有笑地陪元妃解悶呢,哪裏就會病了?”

後宮本設皇貴妃一人,貴妃兩人,隻是皇帝還尚年輕,皇後之下位份最為尊貴的也就是元妃韓氏了,她是太後的侄女,先帝在時樞密院參知政事韓裘的小女兒,因韓裘在建宣元年的‘穹德門之變’立下赫赫功勳,授勳加爵,又官拜內閣,累至今朝已位及世家郡望之首。怡妃地位也自然非同尋常。

盈袖道:“她們原也交好,倒也不足為奇,若是不太違了祖製,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罷了。”

貞嬪心中不耐,本還有一腔怨言在腹中,剛想說話,誰知盈袖又微微地咳喘,宮女小憩兒上前來替她輕輕撫著背,有侍女上了槐花露來,貞嬪自然伸手那青玉碗盞侍候在旁,盈袖喝了一口也就撂下了。她伸手指一指那戶部擬的采選單子:“我身子是不爭氣,你們到底幫忙打點這些,你們日日來陪我說話,我心裏自然記著。”

這倒是不好再說了,貞嬪隻得說一聲‘是。’幫忙去看采選冊子,因是天家大選,除了親貴勳胄外,上至觀文殿學士六曹尚書上護軍,下至文林郎,悉數官家女子案例在目,怡妃笑道:“罷了,這樣多的單子,我瞧著腦仁疼,怨不得您連日來氣色這樣不好。”

貞嬪道:“如今陛下又在南長京,倒是全全讓您費心了。”

我朝自馬背得天下,自太宗文皇帝以來,對貴家子弟的教育,皆從騎射啟蒙,文課功夫倒還在其次,是以禮畢每年兩次的春秋狩獵,而這每年十月裏去南長京,駐蹕涼南吏源行宮,在皇家圍場簡約圍獵,卻是始於先帝宣宗,聽聞因為先帝最不喜下雪,所以一至年下,便要駐蹕吏源行宮,皇家圍場,先帝無奢無欲,唯一的一點興趣便是圍獵了,每年往吏源行宮一駐蹕便是三四月,這回來也得等到萬邦來朝的春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