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九五五年(三)(4)(1 / 3)

回來的路上,在八裏店大路旁的一個茶棚下坐了許久。賣茶的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漢,一把銀胡。他一家三口人,全入了八裏店農業社,他老婆六十開外,兒子已三十五歲,參加社的勞動。老漢說他年歲大了,不能做重活了,因而一麵看家,一麵捎著賣茶。他隻有四畝多河灘地,今年分了四石多糧,另估計一個勞動日可分到一塊多錢,他老婆和兒子能做一百多個勞動日。談話中他的老婆和兒子回來了,老婆看來是個久開店房的,態度語言十分隨便,是個精明人。

對門一個五十歲的老太婆,早年寡居,守著一子一女,女已出嫁,子係敵偽空軍人員,隨蔣逃台,兒媳不願久等,於去年解除婚約。老太婆因憂鬱而精神錯亂,於晚七時半投井自盡。打撈上來,已經死了。

十二月三日星期六

昨晚因對門老婆投井事,調查、處理、報區,睡時已十二時半,但好久未曾睡著,二時許又起來一次。傷了風。近幾天,這村正流行著感冒,可能感染,今晨起來噴嚏連天,流清鼻,頭發燒,渾身困倦。長江給拿來一包阿司匹林,服後,睡了一整天,稍好些。但始終未睡著,因為旁邊磨坊,一個婦女在磨麵,另一個婦女和她說閑話,本來隻有兩個人,像有五六個婦女在吵架似的,羅麵聲與吵鬧聲,聒得人頭更疼。

鄉文書來通知,說縣上來電話給區,讓各村立即停止關於三大財產的宣傳。三、四、五三天晚上給群眾講解示範章程第三、四、五章(土地、土地以外生產資料和股份基金問題)。

文書又通知,全體幹部於明日晨赴區委開會。

接支部通知,並發來一個提綱,叫準備關於整黨建黨、整團建團的彙報。

今晚才知道這個村子的秧歌,在渭南全縣首屈一指。調子與陝北民歌相仿。很好聽。是一個新發現。

十二月四日星期日

一早起到區上去開全體幹部會。

區委和區府住在車雷村,從這裏經李家村東,端南穿過吳楊村,向南即到車雷,離這裏約有六七裏路。車雷原是一個財主村,村裏原有幾家大地主,區委會就住在一家大地主的院落裏。

到區上時各鄉幹部尚未來齊,和趙繼昌閑談到六鄉紅星社副主任王××的問題,王是候補黨員,但驕傲自滿,壓製社員民主,還私自挪用公款三百多萬元。開始,社員均不敢提意見,經過一段教育,才大量地揭發了王的惡劣事實,一晚上就提出了數十條,區委擬停止他候補黨員資格,並撤銷他的工作職務。

幹部會的主要內容,是傳達省委張書記在電話會議上的講話:關於處理生產資料幾個具體問題的意見。繼昌給我一份三號的《陝西日報》上麵刊載著這個講話。

區書傅兆弟作傳達,實際上是讀了一次報,甚至於他自己也沒好好讀。繼昌看來也未細讀張書記的講話,因為他談階級政策問題時,和張書記的講話大有出入。

天完全黑下來,才從區上回來,誌傑前邊騎車走了,我一人慢慢地步行回來,到村時已黑得什麼也看不見。

誌傑要回家去,讓他走了。晚上,召開群眾大會,我去講示範章程草案第四章:土地以外的生產資料處理問題。講完後分組討論到十點半鍾。

克山來說,對門跳井女人的娘家侄兒來給他通知,他明天要打王維屏。村幹部不知如何辦,我讓文輝和長江去吳楊告訴副鄉長張述虎,給李家村村長和社主任去通知,要李家村幹部負責阻止。另外告訴治安員王生信,明日組織民兵嚴加防範,以免發生意外,擾亂社會治安。

會後,文輝、長江等閑坐,文輝談他的家庭生活,談他和二弟分家的故事。

婦女間(妯娌間),常為小事吵鬧,動村幹部調解。文輝說,他勸他弟媳:“把茶燒好,把煙預備下,把幹部請來,申斥自己一頓,有啥意思呢!”以後妯娌間再未鬧事。直到一九五三年冬,他們才和平分家,他讓兄弟隨意挑揀。分居後,弟兄妯娌間反比以前更融洽了。

十二月五日星期一

早晨去區開會。先去火車站一家回族牛肉館吃了牛肉燴餅。車站離車雷約有四裏路,到區上時,會已開始了。

區上早飯遲,飯後,仍是大會討論。兩三個典型發言以後,接著大會報告。作報告的是區書傅兆弟,內容是總結第一階段的工作和布置第二階段工作。他報告用了三個多小時,其中有不少重複之處。

接著是以鄉為單位,進行小組討論,他們計劃小組討論一直要進行到晚間,我沒參加,便動身回村,仍去車站吃了晚飯。

到村已天黑。

實在疲勞,躺下便睡著了。秋英來時,才將我驚醒。秋英來談這幾日不斷嘔吐、腹瀉、咳嗽頭痛。讓她好好休息幾天,不要勉強參加會。她也是怕跑來跑去,小產了,公婆不答應。

晚上給群眾講示範章程第五章:股份基金。講完後,各組討論很熱烈。這幾日的小組會,未報的人發言很踴躍。前階段學總路線,他們不發言,因為自己的思想與發言是不一致的,怕人說難聽的話。這幾天討論財產處理,他們講得多,因為與自己沒關係。

十二月六日星期二

鄉上召開全鄉基層幹部大會,傳達區的會議精神,布置第二階段工作。說是吃完早飯開會,實際上到下午一點會才開始,開到下午三時半,兩個多鍾頭的會,整整花去一天的時間。

支書作報告時,我們幾個人:誌傑、明倫等去研究述虎起草的《牲口家具處理意見》的講稿用的時間不多,但東拉西扯閑諞的時間花得不少。

大會完後,黨支部委員會又討論了丘家村新建社的社管委員會的名單。

回村,遇繼軍叫吃晚飯。他家裏人口不多,除他外,就是他父親。另外一個年輕的婦女是他嫂子,這個婦女在早飯時未曾見,早飯是另一個年輕婦女做的,繼軍說那是他兄弟媳婦。另外有個五六歲的孩子。他哥哥是誌願軍營長,他弟弟在西安高中上學。

繼軍在這次規劃時,是留在社外的幹部,他講他留在社外的經過:在鄉上學習幾天後,黨支委、民兵大隊長告訴他:“繼軍,你留在社外!”繼軍以為是戲言,便反駁道:“你胡說!”萬恩說:“真的,社外留了十幾戶,需要領導。”繼軍說:“那不行,那不行!”後來支書王世明又和他談了多半夜,才談通了。他回到家裏,把這一決定告訴家人,又遭到反對。他的年輕的嫂子和弟媳婦反對得特別激烈,她們說:“你要留在社外,你自個盡管留下,我們得入社!”他的嫂子還寫信給丈夫:“繼軍留在社外了。”他哥從部隊來信,對他大加批判。信上說:“你忘了從前全家二畝地,十二口人,少吃沒喝的生活了?如今共產黨、毛主席領導咱們翻了身,你卻連合作社也不參加……”繼軍連忙給哥哥去信,說明是組織上有計劃地留下領導互助組的,這才慢慢地說服了全家人。

另一方麵,村裏有些來報名的富裕農民說:“哼!繼軍常撲得像頭山豬似的,如今建社了,人家可不要他入社!”

知道內情的人說:“人家不入,有不入的計劃哩,人家留在社外是整理咱們的!”

據繼軍說,他因為是民兵連長,過去常常通過民兵能了解許多群眾思想情況。自從報名掛號以後,那些未報名的,在和他接近的時候,都不肯暴露自己的思想。有時三五人在一起說悄悄話,他一到跟前,人家就不說了。

今晚誌傑重複講解土地折股問題,講完分組討論,這已是二次討論了。並提出初步意見。

十二月七日星期三

早飯前,召開建社委員會,討論各組關於土地入股問題的意見,確定土地和勞力分紅采取定產以內按比例分紅。超產部分全部歸勞力,定產比例是地四十五,勞五十五。青苗處理采取由社統一經營,給青苗主找補投資的辦法。自留地以戶為單位,頂多不能超過五分,最少一分,統一留在井邊水地上,按水地折股從各戶股數中扣除自留部分。

早飯後,去雙王村。今天全鄉青年在雙王參觀訪問,各老社及建社村也去三五人參觀青貯飼草。

一進雙王村,就看見青年們在村西頭打籃球。合作社辦公室的大院,人來得不少。無線電收音機正廣播著閻振俗的快板。板羽球場上幾個婦女正打板羽球,另一些小夥正起勁地“甩小二”。幾百個青年裏,羅劉村青年看來最活躍,他們齊聲唱著歌子,唱得很整齊、悅耳。此外,有一部分人在參觀和研究東牆下擺著的新式農具。

大會由副主任李誌明主持,由青年團雙王村分支書記劉培遠向大家作介紹,培遠講完後,由獸醫站工作人員講青貯飼草法。

接著列隊去參觀,先看了青貯窖,又去看高額豐產麥田,在麥田裏由劉繼賢作了介紹。由於繼賢從來沒當眾講演的鍛煉,講得過分簡單,後來又由技術指導站劉主任作了補充。

回村時,我問一個農民的感想,他說:地好。白菜地無論咋種都要豐收。他說他曾給鄰家種過一塊白菜地的回茬麥,長得格外好。我問他多少產量,他說,總不得下石。我說,和這一千二百斤比較呢?他不正麵回答,隻說,地裏把肥料上足就能多打。回村要座談青貯飼草,他說:“那沒啥,挖個六尺寬九尺深的坑,一千斤草加上十斤水就行了。”他是一個十分驕傲的農民,什麼新鮮事,他都不服氣,看來是一個“能棍棍”。

高升媽聽說我到村,托玉琴叫我去吃飯。她專門蒸了紅蘿卜纓纓麥飯,她知道我喜歡這種飯食。臨走時,專門和支書去向老婆婆道謝,不然她會不高興。

黃昏時,接到當天《陝西日報》和前兩日《人民日報》。同時收到玉墀來信,她不讓我十二月份回去。並說她對我上次回去和她吵架,仍然覺得不愉快。她要我元月初回去招呼她生孩子。看信後心裏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