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肥沃的土地上,兩株並肩傲然站立的樹木,枝幹相互交叉糾纏,似是你摟我腰,我攬你背,相互依賴,共求生存;葉子則片片相擠,似是我摸你額,你吻我腮,相親相愛,難舍難分。金色的陽光下,正閃爍著夢幻般迷人的光輝……

猛然,她聽到門外嘈雜的腳步聲,兩顆碩大的淚珠重重地滴落下去。她這才看清,並沒有什麼迷人的金色光芒,而是她的斑斕歲月已經意識到她無力保護無力擁有它,即將與她生死離別再難相聚,是它的淚水——也是她的淚水……從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湧出來,在橘色燈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

“拿出來沒有?”隨著推門聲,樊田夫急促地問。

林夕夢神經質地把畫軸迅速藏到落地窗簾下。

樊輝夫進來了。

司機小潘也進來了。

林夕夢沒有放聲。

樊田夫沒見到畫,當即火了,高聲質問:“你是怎麼回事?”

她似乎沒有聽見。她已經麻木。

“快!快拿出來!這就要走了,人家已經等了一個晚上。還要題款。”

林夕夢知道自己最後的垂死掙紮是徒勞的。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

她彎腰從窗簾下把畫拿出來。

她把它輕輕平放在自己麵前。

樊輝夫看了看她,就先走出去了。

樊田夫一把抓過去,迅速解開那係著的彩色絲綢帶子,將畫軸展平。小潘幫他鋪開在桌麵上,擺好筆墨。樊田夫站在畫前,端詳畫麵,又向門外走廊裏的樊輝夫落實了一下那局長的名字,準備在上麵題贈詞。

林夕夢滿含熱淚,哀求地望著他那隻握著飽蘸墨汁毛筆的手……那是一隻豐滿而碩大的手,仿佛就在昨天,它給她幻想,給她甜蜜,給她力量,給她勇氣;也仿佛就在昨天,它擦過她淚水,驅走她恐懼,托起她希望,指點她道路……此時此刻,她望著這隻手,渴望奇跡會出現,渴望他會抬頭望她一眼,渴望他會對她頓生愛憐,渴望他會留戀這斑斕歲月,渴望他腦際會閃現誕生這斑斕歲月的一點一滴,渴望他會為今生今世永遠擁有這斑斕歲月而薄一次親情……

沒有。

一切都沒有。

筆,灑脫地落下去。

那變形的毛筆像一把黑色利劍,刺進她的心髒。

她捂住心髒,踉蹌著跑出去。

她不知道是怎樣把自己弄到客房那床鋪上去的。

當她神誌清醒過來的時候,感到屋裏冰涼,全身已被凍透,淚水灌進耳朵和發際裏,黏糊糊的,也已冰涼。她眼睛死死地盯在那垂落地麵的窗簾上,窗簾是米黃色水波紋狀圖案,在寒氣侵襲下,那波紋在動蕩,在變幻……不多時,它魔術般地變幻出一幅光彩奪目的圖畫來:在一片肥沃的土地上,兩株並肩傲然站立的樹木,枝幹相互交叉糾纏,似是你摟我腰,我攬你背,相互依賴,共求生存;葉子則片片擁擠,似是我摸你額,你吻我腮,相親相愛,難舍難分……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走廊裏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還有樊田夫爽朗愉快的說笑聲。這些聲響把她眼前的幻覺攪碎了。她屏住呼吸,傾聽外麵的聲音,知道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在她潛意識裏,或許開始辨別是否有樊田夫進這屋裏的腳步,或許還企盼這個時候聽到一句:“夕夢,我愛你。”……如果是這樣,或許她會頓解前怨,奮不顧身地抓住這根稻草,還有在歲月裏再折騰一段的欲望和勇氣。

然而,沒有。

沒有腳步。沒有稻草。什麼也沒有。

外麵喧鬧一陣後,便歸於寂靜。

她爬起來,活動一下凍僵的四肢,走了出去。寒冷的西北風撲麵而來,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夜已深。整個辦公樓漆黑一片。

樊田夫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