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其連早飯沒吃就出去了。

她照料牛牛吃過飯,給樊田夫去電話,說今天不去公司。她收拾完家務,呆坐在沙發裏。看著家裏井然有序的布置、光潔如洗的水泥地麵,恍若卓其的身影還在屋裏走動。這是卓其渴望已久的一次搬家,他為能搬進這套房子與校領導鬧翻,最後校領導讓步。因為無論論資排輩,還是論功授賞,這套房子實在應該給卓其。她呆呆地坐著,不知道卓其去了哪裏。她的心不安起來。

平心而論,卓其愛她。雖然他並不知道怎樣來愛她這種女人,但他幾乎把整個身心都用在她身上。或許他在事業上沒有什麼成績,但是,他以農民那種固執、沒有提防、死心塌地的方式愛她。他做夢也不會想到,當他想以強硬的方式使她永遠成為他向社會炫耀的財產時,她的愛便開始一點一滴地被蠶食。

她承認,當年,當他以生硬冷酷的方式虜獲她少女芳心時,她的的確確是乖乖地做他的俘虜,並在心裏發誓今生今世也永永遠遠地做他俯首帖耳的小學生,甚至奴隸。而那時,她萬萬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拒絕繼續當這種俘虜與奴隸;更不會想到,一旦這種師生關係、主仆關係、支配與被支配關係的格局被打破,當她站立起來時,發現自己多年來崇拜的偶像竟然是如此令她失望,甚至絕望。尤其當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會跪下去時,她便明白自己再也不會愛這個男人。可是,她卻一直沒有離開這個男人。她從心理上畢竟還沒有足夠承受獨立生活的勇氣與能力,也沒有勇氣告訴卓其她已不再愛他。

在她心裏,卓其再也不是以前的卓其。可是,她能說不愛卓其了嗎?她怎麼能說不愛卓其了呢?他是那麼任勞任怨,那麼知足知樂。自從她下海,他幾乎承包所有家務,還要照料牛牛上學。他幾乎每天晚上要等候妻子的夜歸。天凍地寒的夜裏,他佇立在校門口黑暗裏,有時嚇她一跳。作為男人,他夠不容易的。然而,她又實在感到自己不愛卓其了。她必須把這個殘酷的事實告訴卓其。或許這對他是過於殘酷了,但是,如果她不告訴,這樣長久下去,對誰也不公平。卓其還年輕,他身上畢竟還有閃光的一麵,她相信他會找到一位深愛他的女子。並且,她敢相信卓其給任何一個女人當丈夫,都會是一位稱職的丈夫,隻要這個女人不是她這類女人。她要一個男人,不是僅僅要一個安分守己勤勞持家的丈夫,她要的是一位能夠把她的能量輸送給他並能產生效果的男人,她要的是一位經過她精心設計能夠頂天立地的男人,她要的是一位需要她與他同甘共苦攜手並肩拚搏在人生競技場上的男人,她要的是一位骨架堅硬血肉豐滿正氣凜然回腸蕩氣的男人。當然,這個男人又必須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她活到三十歲才明白,其實女人跟男人一樣好色。結婚前她未曾對卓其的形象注意過,結婚後她才發現卓其也太過於瘦弱得不像個男人了。這使她心裏時常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難怪孔夫子曰食色性也,食色既然是人之本性,就不單是男人的本性,女人的本性自然也包括在內。

林夕夢還在發呆,樊田夫打來電話,說尤心善要來。她這才想起這是幾天前電話裏已經約好的。她急忙收拾好自己,趕到公司。

林夕夢已經有一年多沒見到尤心善。前段時間尤心善托人從白浪島送來一車中學生課外輔導書,讓林夕夢幫忙給賣,她讓分散在梧桐各鄉鎮的同學幫忙硬塞給學生。這是教育局所嚴禁的,但是出於同學情麵,再說還有一種師母身份在內,隻要送到他們麵前,都不打折扣地留下了,並及時分文不少地把錢收齊送來。尤心善今天便是來拿錢的。

賣書是賺錢的事,這她知道。但尤心善和他那位妻子,一位白浪島頗有名氣的業餘歌手,又在林夕夢麵前反複解釋這是為那些學生們從長遠計之類的話,這就不能不令林夕夢心底生厭,但她又不好點破。何必點破呢?人與人之間有些事情一旦點破,難堪和尷尬的不是一方,而是雙方。再說,像尤心善這樣的人,畢竟不會把一件印滿“我渴求鈔票”的衣裳穿到外麵,但又無法不穿,便隻好在它外麵套上一件外套。但這外套被風一吹,掀起一角,裏麵那件衣裳便會露出來。隻是他本人難以發現罷了。林夕夢對他這種做派非常厭惡。何必呢?要穿外套穿給別人看去,在她麵前竟然也穿上這外套,這未免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