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聽到這件事,跟學生一樣為那些侄兒侄媳感到害羞,因為是他們丟了大陸人的臉麵。而現在,她突然明白了一點什麼,理解了一點那些侄兒侄媳。
林夕夢遠遠地看著魏珂和英子在飯館忙進忙出。她不知道自己是過去還是就此往後走。她站住了,正在風口上。走過去吧,她畢竟不是那位台灣二叔的侄兒侄媳婦們;就此往後走吧,她又實在不甘心。
她立在那裏,足足有半個小時。西北風刮得像刀子一樣,割著她的臉、她的殘存的企盼。她頭發亂蓬蓬的,臉已成紫紅色,手腳早已凍僵。她感覺不出疼。
終於,她盤算往回走了。走到公司門口,她還是不死心就此兩手空空,略一遲疑,又蹬上自行車走了。她徑直去林晨爽家。林晨爽交給她五千塊錢,埋怨她:“我正要給你送去。幸虧不是你開公司,你開公司俺還不知要跟著吃多少累。”她望著跟自己一樣著急的林晨爽,說:“你跑了兩天,休息一下吧。”林晨爽囑咐說:“姐,前天那兩萬是俺鄰居周良臣從銀行裏弄出來的,隻能用一個星期,你可千萬別給人家誤了。”
拿著這五千塊錢,她回到公司。她用鑰匙去打開經理室,不料想樊田夫已坐在那裏。樊輝夫也在。一問,才知道樊田夫昨晚一夜沒睡,就坐在辦公室裏,一清早也出去了,剛從外麵回來。他唇上起了一串火泡,似乎整個兒人蒼老了許多。她知道昨晚他就沒吃東西,便去泡了一包方便麵。樊輝夫看到她進來,便走出去。
她端著泡好的方便麵,來到樊田夫跟前。樊田夫看著碗,說不想吃。她逼迫著,說不吃不行。他剛要去接碗,門被突然打開了。芸姑怒氣衝衝地進來了。她朝著樊田夫大聲質問:“你連家都不回去,你還要不要家了?”
樊田夫坐在那裏,高聲說道:“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什麼?我還能知道什麼?我就知道你整天整夜不回家!你還要這個家幹什麼?”
林夕夢端著碗站在那裏,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說也不好,不說也不好,聽他倆吵來吵去,不知如何是好。她想向芸姑解釋一下,可芸姑根本不聽,扭頭走了。姑根本不聽,扭頭走了。
樊田夫從林夕夢手裏接過碗,放在桌麵上,說:“不吃了。”
林夕夢心裏很難過,為芸姑,為樊田夫,為自己。過一會兒,她從包裏拿出那五千塊錢,小心地問:“還差多少?”
“四萬三。”
完了!真的沒有希望了!她的心全涼了。她癱坐在椅子裏。
“林經理,外麵有人找你。”小順敲門後進來說。
她睜開眼睛,無力地說:“讓他進來就是。”
“他不進來。”小順輕聲說。
她腿都抬不起來。她罵一句,拖著沉重的雙腿走了出去。
“魏珂!”
魏珂站在公司門口。魏珂手裏提一個尼龍包,看到林夕夢,先瞪視一會兒,然後皺著眉盯著她,那雙曾經給她心靈上留下一片陽光燦爛的眼睛,此刻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望著她,裏麵充滿憐惜、溫柔、怨恨和無奈。
“給你,”魏珂說,“四萬一千五百整。”
林夕夢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堵塞著。她盯著魏珂那隻提著尼龍包的手。那隻手粗糙、幹裂,已經凍得通紅。她既不去接,也不說話。
“拿著。我走了。餐館正忙。”
魏珂把尼龍包往林夕夢手裏一放,騎上自行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