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棉紡廠送圖紙沒有?”她問。
“沒有。”
“我已應允人家說今天一定送去。”
“明天去送,今天太忙了。”
“你習慣於說話不算話。”
“是嗎?”
“是的。”
“有那麼嚴重?”
“有。”
顯然他眼前有好多人,電話裏聽得很清楚。他沉默少許,問:“你怎麼樣?”
“我怎麼樣與你無關。”
樊田夫無奈地放下電話。
她是為他連個電話也不給而生氣。他打過兩次,但每次恰巧有卓其在眼前,她隻能簡單地說說病況。然而,當她放下這個電話時,又後悔了。是的,東海酒店明天開業,今天不知道有多少事在等著他親自去處理,他一定焦頭爛額了,而她卻還在給他施加壓力。她為自己的不通情達理和極端自私而自我譴責。她越來越發現自己太自私,這是她最大的劣根性。對樊田夫,她恨不得把他吞到自己肚子裏,完完全全,一根毫毛也不剩地將他歸自己所獨有,她為自己達不到這個目的而煩惱、任性、固執。她突然為自己身上有這麼多缺點而感到可怕。她躺不住了,到下午時,把自己收拾得幹淨利索,看不出生病跡象,便上班去了。在樊田夫最繁忙的日子裏,她希望能夠為他做點什麼,哪怕是僅僅一點點,她也高興;她也喜歡與他分享勝利果實所帶來的快樂。
天黑時,林夕夢走出辦公室。樊田夫站在經理室門口,示意她進去。她走進去。沒有電,幽暗的燭光照在他臉上,她突然發現他麵龐瘦了一圈。他說自己這幾天脾氣很壞,時常罵人,今天每到一處工地,他都罵個不停,弄得隨從人員都替他擔心,說這樣下去身體危險。
“可是,”他關上門,說,“今天下午我一進大辦公室,一看到你坐在那裏,我禁不住笑了,連明夫都感覺到了。”
樊明夫成了樊田夫的出氣包。樊田夫每遇到什麼不滿意的事,這個弟弟算吃不了兜著走。林夕夢望著樊田夫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笑了。愛,使這個高大魁梧的男人時常像一個三歲孩子那般天真無邪,那般晶瑩剔透。她告訴他自己這幾天正在讀波伏娃《第二性——女人》,收獲很大。他說他一直渴望能到首都高等學府去進修。她何嚐不是如此?倆人便商定,一旦企業有放手之時,一定去北京的大學校園讀書。
她告訴他那個關於冰井的夢,然後把她這幾天思考趕走馬正岩的理由擺出來。她煞有介事地說,幾乎所有相麵書上,都對五官不正的人給予否定。招聘人才廣告幾乎都有五官端正的要求。提出這一要求的人,首先想到的是保護自己運氣。如果招聘來的人麵相好,即便是他水平不夠,沒有工作能力,也無非是多發一個人薪水而已;而一旦引來一位命相不好的人,將會破壞自己的好運,甚至後果難料。她說地有種感覺,馬正岩會破壞他的運氣,對此她深信不疑。
樊田夫認真地聽著,始終不插言。林夕夢認為終於用麵相術說服了他,心中甚喜。誰知,樊田夫竟然笑起來,然後嚴肅地說:“虧你還是研究哲學的,竟然對迷信這樣認真,讓人感到可笑。”
她愣了。她本來自己就不相信相麵術,隻是想用來對付一下樊田夫,沒想到樊田夫幾句話就把她繳械。她所有信心掃地,知道要說服他已是不可能,隻好坐在那裏木然。
“夕夢,我對相麵學、占卜術之類是感興趣,但我並不完全相信。這一條理由不能成立。”
“不過,在我看來,除非離開馬正岩,否則你的事業就不可能成功!或者他比我更重要,否則,你沒有理由讓他在這裏。”
“夕夢,你對我們了解得太少了。”
“我們?你和誰?”
“你說呢?”
“馬正岩?”
他搖頭:“這裏坐的還有誰?”
“我們?”
“是的,你和我。在這個世界上,在我這裏,沒有比你更珍貴的。我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因為你的緣故。供電公司工程承攬過程,給我的刺激太大。我發誓再也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要盡自己所有能力撐起一把保護傘,保護你。包括那個紅衣女子,我確實曾想讓這個妖媚女人來公司,用這個女人去充當公關小姐,對付那些好色之徒。但是,當我看到你那種神情時,便知道你不會理解我這番苦心,隻好對那個興衝衝要來報到上班的女孩電話通知不要來了。而現在,我選中馬正岩,認為無論怎樣,這是一位男性,總不至於給你帶來什麼不安,卻又萬萬沒有想到給你帶來另一種性質的傷害。你放心,我讓他走。我不相信相麵術,但我相信隻要能使你高興起來,我就高興。隻要我高興,我將發揮出誰也想象不到的能量。知道嗎?夕夢,我相信的是這種效應。不用說一個馬正岩,就是幾十個幾百個我也毫不在乎。”
她喉嚨發澀,哽咽,輕輕地說:“田夫,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