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妹妹的話,就是我向別人借來的,你也絕不會這樣的。”她越說越有氣,“我簡直再也忍受不了你這種計較個人得失的小農意識。”
“什麼小農意識?”
“過分計較個人得失。”她豁出去了。
“這就是小農意識?”卓其像一頭憤怒的獅子,指頭戳到她臉上,“那麼,你什麼意識?你爹傳給你們的是什麼意識?領袖意識?!領導意識?!哈哈哈……”
“我也是農民後代,我也有農民意識,但總不至於像你這樣。你使人受不了,這根本就不像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
“誰讓你受來?活該!倒黴!誰不叫你去找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的!”
“……”
“看不中打離婚!這是誰讓你來受的!”
她的心在哭泣,淚水在流淌。她唯一的感受是傷心,她為自己而傷心,為她的心而傷心。
晚飯在憋悶的氣氛中吃著,林夕夢望著卓其那張鐵青的架著近視鏡的瘦削麵孔,腦海裏突然閃現出一雙深邃的笑眯眯的眼睛。如果蒼天憐她,那麼,她希望這是一個不再令她失望的男人。她已不再奢望世上會有適合她的男人,她已經沒有了再去尋找的氣力與信心,因為希望幾乎是不存在的。不是嗎?自從卓其令她失望後,她不是在不停地尋求嗎?而尋求的結果呢,還不是一個零嗎?她在尋求的路途中精疲力竭了。而如果有人知道了她的所為,要麼認為她瘋了,屬於病態;要麼認為她道德敗壞,玩弄男性。而如果卓其知道了,那簡直更將是不堪設想的。可是,又有誰知道她的痛苦呢?她所苦苦追求的,無非是一個適合她的男人。除此之外,她並沒有別的願望。一個適合她的男人,這就足以使她滿足了。實踐證明,這種願望是多麼奢侈啊。晚飯後,林夕夢帶著牛牛走出家門,來到校園操場上。剛剛上學幾個月的牛牛突然問:“媽媽,您是是俺爸爸的學生?”
林夕夢心裏一愣,問道:“你聽誰說的?”
“聽俺趙老師說的。”
“她怎麼跟你說的?”
“她不是跟我說。那一天,俺趙老師跟另一個老師說,我聽見的。”
林夕夢不放聲了。
牛牛還在那裏望著她,不停地問:“媽媽,您跟我說說,是真的還是假的?”
林夕夢望著滿臉稚氣的孩子,知道他已經懂些事,對這件事他早晚也要知道的,便隻好說:“是真的。”
她感到這個孩子已經能分辨真假了。
記得牛牛兩歲時,在奶奶指教下學會罵她,她忍無可忍,脫光他屁股就是狠狠兩巴掌,一邊打一邊問他再敢不敢罵,牛牛邊哭邊喊不敢,她問是真的還是假的,牛牛驚嚇地望著她老實地回答:“假的。”
全家人過來勸阻林夕夢。婆婆看到牛牛挨打,聲嘶力竭地責怪林夕夢:“林曼兒!林曼兒!這還要緊?長大就好了,俺這些孩子小時候我都教著罵他爹,這不如今都不罵啦?”
望著婆母教養出來的這些孩子,林夕夢無言以對。但就小姑們與婆母吵架時那種平打平罵不分勝負毫不含糊的樣子,就足以讓她毛骨悚然的。
林夕夢很同情婆母。婆母整天蓬頭垢麵,說話聲高,嗓門尖利,吆喝起孩子來,震天動地,四鄰八舍不得安寧。她養育這麼些孩子,而這些孩子時常怒目待她,她也隻能忍氣吞聲。林夕夢第一次走進那個家門時就明白,這個家太貧窮,貧窮得出乎林夕夢的想象。而這種貧窮程度卓其並沒提前讓她有個思想準備的。婆母從來不把喂豬和喂人的器具分開來用,家裏所有盆,有幾個就盛幾盆豬食,什麼時候人要用,再臨時騰出;要炒菜時,順手從豬盆裏掏出鏟子用水一衝就炒菜。當林夕夢再用鏟子盛菜時,見到鏟子上的豬食一縷一塊,令人作嘔,她便十分婉轉地提出人與豬狗的飲具應該分開使用。婆母很不高興,把臉一沉:“誰還不是個莊戶人?不就點地瓜麵兒?早年連這個也撈不著吃。”
這個家一年到頭沒有請客這回事,他們也從來不到別人家吃。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是不花一分錢的。對他們來說,買吃的是浪費,買穿的是奢侈,買用的是萬不得已。林夕夢以前隻怨恨這是丈夫的小氣、吝嗇,後來才逐漸明白,這是他家傳統。說得具體一點,是他父輩血液在他們孩子身上流淌的結果。婆母曾告訴林夕夢,她懷卓其時,積攢十幾個桃核般大的雞蛋,以備坐月子吃,丈夫知道後整天怒目圓睜,罵個不停,讓她去賣掉,並罵道:“日您媽,養孩子又不是生病,吃什麼雞蛋?看把你饞死了!”婆母一氣之下在生孩子前一天拿到集市上賣掉,甩回丈夫幾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