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警察老父(1 / 2)

看人生

作者:莊誌全

過節,總是要與父親一起吃飯。

今年五一,父親很早就打來電話,要全家人圍在一起吃頓飯。其實,每年的年飯,我都是和父親一起吃的,而每年,他也是來電話早早催促。這也難怪,父親八十有七,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唯有一群仍在為黨工作而又身體健康的兒女是他的驕傲與牽盼。

“老三回來啦?”這是父親喚我的聲音,斷斷續續,顫顫抖抖,卻不乏些許欣喜。

我叫了一聲爸,便扶著他的手臂坐到椅子上去,然後到母親的遺像前點起一炷香,虔誠地拜了拜,接著,坐到父親的對麵。

母親早逝,父親就和幺弟一直住在一起。父親蠶絲般的銀發卷曲起來,已遮不住一頭光亮的禿頂;缺乏光照的肌膚上明顯爬滿了深褐色的壽斑;一對大眼袋讓人感到睡眠過足的惺忪。他除了爬樓時感到有些氣緊外,身體的其他器官都還安然無恙。

長壽是福啊!

我順手摸出一支香煙,點燃,可沒抽上兩口,就被父親伸手搶下並扔到地上。“你好久學會了抽煙?抽煙有什麼好!”父親神情嚴肅,一轉身,去廚房端來一盤新鮮水果遞給我。

其實,我平常也不抽煙,隻是節日裏買一包好煙揣在身上,遇到抽煙的人遞上一支,以活躍氣氛,自己也順便陪著抽上那麼一支,因為我的兄弟中就不乏抽煙的。我接過果盤,突然記起一件事,便問父親:“養老金調了?”

“調了二百多元。”父親把眉頭舒展開來,嘴角上翹。“這次我享受的是特調,一月有一千七百多元咧!”

父親原本是1956年參加糧站工作的,屬企業退休人員。退休後,他經曆過多次調薪,而每次調薪的額度都與一般人相差無幾。此次享受特調,意味著他參加工作的時間被前移到了1949年。這一年,他正好在成都當警察。12月,成都宣布和平解放,他便作為投誠起義人員上街歡迎解放軍進城。歡迎儀式結束,他回到了距成都70公裏外的簡陽老家,看望他多年不見的母親。他是母親唯一的兒子,也是母親終身的依靠。見母親身體日見衰弱,孝老守終的想法讓他下定決心從此不再離開母親,直到在縣城的糧站參加工作。

光陰荏苒。1982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成都軍區給父親寄來了起義人員證明書,讓他帶著證明書到當地縣政府辦理相關手續。此時,父親已退休賦閑在家,仍激動地到縣政府辦理了相關手續,換取了一個附有個人照片和政府鋼印的小紅本。他把這個小紅本一揣就是28年。最近兩年,他才將它拿出來向兒女們展示。為此,他還專門進行過相關問題的谘詢。不想這個小紅本,如今竟讓他比別人多增加了一百多元的月收入。為此,他高興得直誇共產黨好。盡管如此,事實上他現在的養老金仍遠不如當地一個普通公務員的退休金。對此,我有些不屑一顧,他也沒有要與人攀比的意思。但為了讓父親高興,我還是向他表示慶賀。沒想到,這樣一來,反而提起了他的興致。

“我在國民黨警察部隊做事,從來沒有幹過坑害老百姓的事,還悄悄為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通風報信。”父親給我講起了一則塵封已久的故事——

一天,警察局安排父親看守一個政治犯,專門交代不許任何人接近該人,並把門窗全部用紙糊上,室內晝夜不開燈,完全隔絕與外界的聯係。該人40歲左右,戴一副黑邊眼鏡,偏分發式略顯淩亂,被送到警察局時,瘦削的身體上還帶著未幹的斑斑血跡。這說明該人在被抓進來之前就受過一定的皮肉之苦。父親是個識字不多的鄉下人,對知識分子十分敬重。看守期間,他非但從不對“政治犯”動粗用刑,還好心勸其不要硬碰硬,以免遭受更大的皮肉之苦。父親的憐憫與和善,逐漸增加了“政治犯”的好感。“政治犯”開始與父親主動接觸,打問父親是何處人士,家中有些什麼人之類後,便向父親講了些國民黨軍隊與解放軍作戰如何節節敗退的近況,並告訴父親,解放軍已大軍逼近成都,大西南解放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