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70年代初,夏天中午,我和小猛在紅山水庫裸泳。穿內褲遊,下午上課曬不幹。回頭望,沙灘上的衣服沒了,我們於水及腰處站住腳。一定有人在岸上暗中搗鬼,惱火。我和小猛匍匐上岸,繼續向灌木叢匍匐。原想找樹葉編一個褲衩,但灌木叢全是灰色的荊棘,穿不得。這時,一個聲音響起。
“過來吧,衣服在這兒。”女聲,嬌柔悅耳。我一聽,這是放牛的王瞳。我們當時是五七幹校的子女,隨大人來到紅山水庫。王瞳三十出頭,話劇演員,走路身顯八道彎兒。
我讓小猛取衣,小猛讓我取。當時我們十四五歲,處於“婚否”的否,豈能裸體取衣?小猛說:“王瞳!把衣服給老子送來!”
那邊應:“小兔崽子!敢罵老娘。我送去你們敢穿嗎?”
我們趴地上看,王瞳氣呼呼朝這邊走來,臂搭我們的衣服,手拎抽牛的竹枝。所謂衣服隻三件:背心、內褲、外褲。這樣恐怕不行吧?就算趴地上,也讓她看到屁股了。我倆幾乎不約而同起身,衝出灌木叢,狂奔到水庫,到水沒腰才回轉身。
王瞳哈哈大笑,索性坐下不走了。
我們被水泡著,浪一波一波擁我們上岸,但我們上不去。
小猛說:“王瞳,你不要臉!”
王瞳對之:“哈哈哈。”
小猛罵:“你養漢!”(我們不知何為養漢,隻知女的比較怕這一種罵法)
王瞳:“我就養漢,你怎麼著?”
小猛問我:“怎麼辦?她既然‘就養漢’,我有什麼辦法?”我說,“在水裏泡著吧。”
我們的手指肚泡癟了,泛白,腿抽筋。下午的課也上不成了,課後的乒乓球也打不上了。怎麼辦?
我想象我大膽地、鎮定地走上岸穿衣服。不,我不敢,小猛也不敢。我們坐在水淺處,水在脖子邊蕩漾。小魚嗖嗖過來,啃人腳丫縫兒的死皮。
“淹死的人被這幫小魚吃了。”小猛說。
我一想真是這回事兒,遂痛恨這些小魚——食腐肉之小不要臉之魚,想用手攥死它們,根本攥不到。我們往岸上看,王瞳頭頂遮陽帽,正讀書。
完了,我們要到天黑才能上岸。這樣,小猛要挨打,他要天黑前去一農戶接他妹妹。
小猛喊:“牛丟了!”
王瞳:“丟了好!”
小猛說:“王姨!”
王瞳:“你還知道我是王姨呢?怎麼不罵了?”
小猛:“不罵了,我錯了。”
王瞳:“為了讓你們知鐠,泡著吧。”
小猛:“別介,王姨,我還接我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