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維新數日前向夏府呈了拜貼,約於即日申時拜見。時下江湖頗盛贈劍之禮,不論好漢女俠皆以贈人寶劍為厚主之道,屋主若得寶劍大禮必麵有容光。假如客人呈禮之時讚得一聲“寶劍贈英雄”,定能搏得屋主開懷大笑且往往振臂拔劍複又回鞘並爽朗高呼“好劍”。如此,酒過三巡後賓主把手敘情、相擁而泣,宛似久別重逢的戀人,別說一絲糾紛隔閡,哪怕血海深仇,也能居然緩上三分。
華山至巔落雁峰,聳拔挺立,高入雲端,可謂“隻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南歸大雁飛至此處皆需落腳休整方能繼續前行,落雁峰以此得名。落雁峰有一處老君洞,據聞乃老子化胡前錘煉護身利器之所,老君洞有一天外來石,水火不侵身,刀劍不留痕,此石後為李斯所得並獻於始皇,始皇召名匠合此石與天下利器共鑄九鼎鎮於九州,史稱九州鼎。九州鼎於野史確有記載,今已遺失,有傳言九州鼎後為項羽所得又輾轉至劉邦之手,以此奠定大漢王朝百年基業,又傳聞九州鼎早經始皇命堪輿之士將其與九州融為一體,得保華夏萬年不世之基。
百年前,華山派諸人修繕老君洞時,無意中發現半方天石,後經多方求證,當為始皇煉製九州鼎所遺。隨後,華山派合一派之力、窮十年之功,以此石並派中利劍共鑄九柄寶劍,與九州相應,既緬懷前人,亦致敬先賢。此九劍出世之日,落雁峰驚雷陣陣、血雲濤天,江湖上下震動不已。莫說宵小之輩,就連淡泊名利的俠客隱士也萌生覬覦之心,欲效仿古人行雞鳴狗盜之事。所幸華山掌門及時譴出九名好手各負一劍投奔太祖,隨太祖三戰太湖熊、九襲塞外虎。“處處埋忠骨,馬革裹屍還”,九名好手生還者僅一人,功遂身退後又呈六劍於太祖以示不二之心。太祖感其忠誠、憐其悲壯,允諾終其一朝保一派平安。自此,華山派雖逐漸式微,但江湖中亦無人染指。
何衝之與師弟趙維新端坐於馬車上,一邊與師弟揣摩著即刻拜見的種種應對之法,一邊手撫橫呈雙膝的寶劍,不經意間撇向寶劍的眼神泛著不舍與不得不舍的矛盾與絕然。趙維新與師兄乃是光腚長大的友情,且素以心思縝密為長輩稱頌,豈不知師兄心中所想。
“寒淵劍乃華山僅存的三柄寶劍,寶劍在手,可保三尺平安。然而古往今來成大事者在人不在物啊。”“師弟說的是”何衝之苦笑道,“我又何嚐不知,寶劍再鋒利也不過一把利器。隻是追念先輩浴血而戰堪保三柄寶劍,今日這柄寒淵劍卻從我手贈出,真不知是對是錯。一念及此,鬱結之心難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趙維新輕歎了一聲,拍了拍師兄的肩膀,低聲道,“到了”。何衝之打起精神,將寒淵劍輕放於錦繡包裹、金絲鑲嵌的木匣中,遞與師弟,下了馬車。
何衝之往夏府望去,見夏弘毅已攜施潤德在府門外站立,似已等候多時,何衝之忙向前大步邁去。夏弘毅臉露微笑,右手打了一個“請”的動作,“何兄趙兄大駕,夏某三生有幸”,施潤德與夏弘毅並立而站,朝何衝之及屈後半步的趙維新頷首微笑。
四人進府入廳,分賓主落座,龍井茶剛剛沏好,泛著茶香。嫋嫋茶霧由杯盞盤旋而上,又緩緩散去,原本寒冷的天氣似乎因此溫暖了些許,彼此因不夠熟稔而存在的隔閡也似乎被茶霧衝淡了幾分。
何衝之從趙維新手中接過木匣,雙手緊握,笑著對夏弘毅說道,“自古寶劍贈英雄,今攜陋劍一枚,送與夏兄,夏兄可莫要推辭。”
夏弘毅小心翼翼地解開木匣外的絲綢,打開鎖扣,慢慢掀起匣蓋。施潤德知何衝之身為華山派大師兄,瞧其神情又甚是鄭重,那匣中定是百年難見的寶劍而非自謙的陋劍,忍不住起身朝木匣走去。走近時,木匣也正好打了開來,施潤德心中一凜,隻覺一股寒氣撲麵而來,以他內功小成的修為竟也忍不住打了一陣寒噤。夏弘毅強壓心中驚訝,準備將匣中寶劍拿起。
“夏兄,且慢”。迎著夏施二人疑惑的目光,何衝之解釋道,“內力灌於雙手,方可拿劍”。夏弘毅知其好意,點頭表示感謝,深吸一口氣,將丹田之勁運於雙掌之上,左手握鞘,右手持柄,饒是如此,也覺一陣寒意浸入骨髓。施潤德與夏弘毅並排而立,隻覺寶劍方將出鞘,一股臨麵寒意便從腦門灌體直下入到丹田,待施潤德準備後退時,夏弘毅已收了寶劍入了木匣合了包裹,施潤德回過神來,卻見兩人垂於鬢前的頭發已為劍氣所斷,正徐徐向地麵飄去。兩人相視,均從對方眼中瞧出震驚和駭然。
“寒氣逼人,如臨深淵”,夏弘毅不由地讚歎,“何兄,可是貴派的寒淵劍?”。“哈哈!”何衝之聽夏弘毅如此讚歎與推崇,亦感自豪,“夏兄好眼力,正是寒淵劍,唯內力修為達一定境界者方能如臂使指,否則容易為寒氣所侵,落下病根。”
凡是江湖之士,若碰到一柄好劍或是一本傳世秘籍,必定比對愛人更加珍視,以尋求傳說中人劍合一的至高境界。夏弘毅熟知本朝曆史,深知當初華山九劍出世惹出的血雨腥風。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自古以來便是顛撲不破的至理,亂世如此,盛世又何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