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代中國的曆史人物中,蔡元培是頗具特色的。他以一個曾得意仕途的清季翰林,卻轉變成為真誠的革命民主主義者;他在反清鬥爭中曾提出以暗殺和暴動為手段的激烈主張,而卻是一位以寬容和恬淡自處而著稱的長者;他舊學深沉,深刻理解中國的傳統文化,卻有明確的開放意識,取文化世界主義的主張;在舊中國十分艱難的條件下,他卻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為祖國的文化教育和科學事業做出了寶貴的貢獻;他的一生雖然有過曲折和失誤,但始終追求真理,憎惡暴虐,為民族的解放和進步嘔心瀝血;他雖然身居要職,卻自始至終是兩袖清風,一身正氣,道德文章垂範人間。毛澤東曾讚譽他為“學界泰鬥,人世楷模”;周恩來則高度概括了他一生的曆史功績:“從排滿到抗日戰爭,先生之誌在民族革命;從五四到人權同盟,先生之行在民主自由”。這確是正確地反映了這位傑出的愛國主義者和民主主義者的一生。對蔡元培這樣一個在中國近現代曆史上有過重要貢獻、產生過深遠影響的曆史人物,給予正確而恰當的評價,深入研究他的思想和事業,這對於我們正確總結曆史經驗,以借鑒於現在,是很有意義的。
蔡元培一生的貢獻是多方麵的,而在文化教育上尤為巨大。他作為中國近代最著名的民主教育家,是我國近代教育改革的傑出的先驅者。他委身教育事業後,即明確要為革新政治而培養人才。民國建立後,他擔任南京臨時政府第一任教育總長和北京政府的教育總長,雖然時間很短,但開始了施展他的改革中國教育的抱負,在他的倡議和努力下,初步建立了我國新式的、與共和政治相適應的教育體製。當然,蔡元培在教育事業上最傑出的貢獻,是對北京大學的革新。他出任北京大學校長後,積極倡導並實行思想自由、兼容並包、允許和鼓勵不同學派發展的辦學方針,熱心引進陳獨秀、李大釗、魯迅這樣的新派人物到北大執教,使各種人才薈萃於沙灘“紅樓”;大力扶植各種學術政治社團,培養了學術研究、思想爭辯之風,使新思潮新思想在這裏應運而生;實行民主辦學,教授治校,對學校領導體製、學製與課程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改革,使北大成為人才輩出的最高學府。經過整頓和革新,把一個陳腐不堪的“封建文化營壘”,改造成為生機勃勃的新北大,成為中國新文化運動的搖籃。蔡元培對北大的革新,其意義已遠遠超出一個學校的範圍,而影響到整個文化思想界。這是蔡元培一生事業中最輝煌的一個時期,從此以後,他的名字就和北京大學緊緊地聯係在一起了。這裏值得一提的是,蔡元培居北大校長名義雖十年有半,實際在校視事僅五年餘,在這樣短的時間,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產生如此廣大而深遠的影響,以致至今仍為人們所懷念,這是中國近代教育史上所罕見的。而他在豐富的教育實踐基礎上提出的大學教育思想,也確有許多創見和卓識,一些精到的見解,確是反映了教育發展的客觀規律,是值得我們認真研究的。
因此,我在寫作這本書時,冀望能夠通過它再現當年蔡元培在北大革新的生動情景,能夠縷刻絲析其中所體現的大學教育思想,以使我們從中得到啟迪,獲得教益;同時也借以表達對這位一代宗師的景仰之情。
毛澤東曾說過:“我們是馬克思主義的曆史主義者,我們不應當割斷曆史。從孔夫子到孫中山,我們應當給以總結,承繼這一份珍貴的遺產。”這是對整個曆史應取的態度說的。如果就教育方麵而言,我們不也應該對從孔夫子到蔡元培來一番總結嗎?誠然,不同時代和不同階級的教育,應該有不同的要求,但是,教育作為一種社會現象,是人類社會的永恒範疇,千百年教育實踐積累起來的經驗,就不能不反映出某些共同的帶有規律性的東西。這就是說,教育也同其他領域一樣,不應當割斷曆史,要承認曆史的繼承性。我們在建國初期,基本上是按照蘇聯的模式建立我們的教育體製,這在當時的曆史條件下是幫了忙的,但後來的事實說明蘇聯模式並不完全適合我國的實際。1956年,黨和毛澤東及時地提出了探索適合中國情況的新路的任務。不幸的是,在這關係到我國繼續前進的重要時刻,黨內“左”的思潮急速增長,致使從探索新路這一正確的命題出發,卻導向了錯誤的結果。從五十年代中期起,學校更是和“運動”結下了不解之緣;1958年開展的“教育大革命”,批判了所謂資產階級教育思想和學術觀點,不加分析地否定了曆史遺產,否定了老教師、老教授的作用。此後,頻頻“折騰”。“文化大革命”到來後,連大學要不要辦竟也成了問題,遑論其他?二十多年來,我都在教育領域體驗了一次又一次的“震蕩”,經曆了從新奇到迷惘到失望的過程。“文化大革命”從反麵使我深深體會到,造成這種局麵雖然有許多因素,而蔑視曆史,否認曆史(包括新中國建立以後的曆史)的繼承性,以為靠批判一切便能創造出一個紅彤彤的無產階級教育的新製度來,這不能不是一個重要原因。否定一切,最後否定了自己,被傳為笑談的所謂“和十七年對著幹”,便是一個否定自己的典型的口號。教訓是極其深刻的。這些經曆和體會,也使我對蔡元培,對五四時期的北京大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希望能夠通過深入研究,從中汲取有益的養分。這大概就是古人所雲:“明鏡者,所以照形也;往古者,所以知今也”的道理吧。自然,我也希望這本還很粗淺的著作,能引起更多的教育工作者研究教育史,研究教育發展規律的興趣,借以充實自己,真正成為辦學的裏手、內行,如果這樣,就足以補償我為此付出的一點辛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