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過去扣住他的肩，喜不自勝地將他望著。五年，他高了，也瘦了。昔日與我差不多的身高，已高過我一個頭；白皙的皮膚曬得黝黑，寬闊的肩膀盈著力量。
我歡喜地吸一吸鼻子，道：\"保國，這些年在軍營吃了不少苦罷？\"
他朗潤一笑：\"他們知道我是一位公子，一開始還以為我也像那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新鮮幾日就會回去。他們讓我隨士兵一起操練，指望我知難而退，然則我趙保國是何人？自然用行動證明了我吃苦耐勞的精神，他們嘖嘖稱讚，留我在軍中。這五年，我也混了個大小司馬當當。至於吃的苦嘛，我不是都扛過來了嗎？\"
我打量著他，緩緩鬆開扣住他肩頭的手。他辭色輕鬆，我怎會不知軍中生活清苦。地方軍募兵，都是世代世襲軍職，他出身文人世家，初來乍到，隻怕遭到多方排擠。難為他一番周旋忍讓。
他輕輕在我肩頭一拍：\"怡然，怎的望著我不說話？不會是羨慕我羨慕傻了吧？\"
我勾起一抹笑意：\"口無遮攔。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何忽然回京？我先前也沒得到消息。\"
他正了正顏色：\"還不是為了你冊封太子而來。消息一傳到軍中，我便告了假趕回京城向你賀喜，緊趕慢趕還是沒有趕上冊封大典，\"狡黠一笑，\"不過，現下你已是太子爺了，我是不是該向你行君臣之禮呀？\"
我笑道：\"你何時能正經一些，令尊大人也不會氣得後悔養了你這個不孝兒，\"西境到京城千裏迢迢。他奔波半年，心心念念一句道賀，我真的很感動，\"你回京後，可曾回府向父母請安？\"
他怔了一怔，英挺的眉微微擰著：\"我回去過一趟，可是……\"
他現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我見狀斂了笑容，近前輕聲道：\"有什麼話但說無妨，這裏沒有旁人。\"
他重重甩了甩腦袋，麵上隱隱浮現點點紅暈。
觀他情態，倒像是在外招惹了情債。如不是相信趙衛的為人，我竟要懷疑他是否對人家姑娘做了什麼……然後始亂終棄了。
我緩聲安撫著趙衛，情緒平複，他終於斷斷續續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趙衛奔波半年，前日抵達京郊。究竟是故園，背靠一棵榕樹坐下，眺望京城，向來豪爽的他竟油然而生近鄉情更怯之感。他飲了些酒，微感嗜睡，幹脆坐在草叢中小憩。恍惚間，紛亂的腳步聲、揮舞兵刃聲，女子的哀告聲將他驚醒。他探身觀望，隻見四五名黑衣男子黑布覆麵，手舞長刀追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那幾個黑衣人一見到他，不問皂白便舉刀向他砍來，他躲避幾招，黑衣人竟不依不饒，招招下的全是殺手。姑娘跑得力竭，撲跌摔倒，一名黑衣人拋下長刀，將她按在地上，竟粗暴地去撕她衣衫。趙衛忍無可忍，激起俠義心腸，奪過一柄長刀苦鬥一番，救下那名姑娘。姑娘自稱無家可歸，他就帶她回了京城，那姑娘很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一路相伴，那姑娘說些他不知道的曆史故事，趙衛聽得津津有味，照料那姑娘越發周到細致。
他小心翼翼帶著她回了府，悄悄安頓了住處。卻還是被趙母察覺，數度盤問姑娘的家世來曆，姑娘答得模淩兩可，趙母心存疑慮，不由分說將姑娘趕出了府門。
趙衛不忍姑娘流落街頭，難覓安置的所在，思來想去把這姑娘帶到了我這承慶殿，希望我能留她在身邊做一名宮女，有所照應。
我靜靜道：\"你可問清了這姑娘的來曆？那些人為何追殺她？\"
他疾聲道：\"她很善良，絕無惡意。姑娘家的路遇劫匪也屬正常，我信她。\"
我默默歎息一聲，放緩了辭氣道：\"保國。她一介弱質，無家可歸，路遇追殺，本不是一件尋常事。她是否向你解釋過？不是我不信她，防人之心不可無。\"
他麵上泛起紅潮，雙拳緊攥，眉目間已蘊了薄怒：\"我信她不會做出危害你的事情，不瞞你說，進宮前她頗多猶豫，原是我強拉她來的。我願以性命作保。我希望你能幫我這個忙。\"
我不曾介意他的無禮，淡淡道：\"你喜歡上她了，是不是？\"
他緊攥的雙拳緩緩鬆開，眉目舒展開來，耳根再度染上一抹紅：\"不錯。我想，我喜歡她。我從未見過這麼美貌溫柔的女子，我不想她受苦。\"
果然。初嚐情愛滋味的少年，麵對情愛茫然失措，想把最好的獻給對方。這一場情，旁觀者清，那姑娘的來曆實有諸多疑點，趙衛身陷情愛，已經無法理智辨識。麵對茫然的他，我一次次咽下了喉間的話。
不忍戳破他的幻想，我知道這樣做何其殘忍。因為當初，是我自己狠下心，斬斷了自己所謂的愛情……
我緩緩睜開眼眸，微笑道：\"你先帶我見見那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