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消解權力欲望,強化依附意識
電視劇對幹政女主的重新塑造有一種傾向,就是將這些女主的政治活動改編為被動的、不得已而為之的行為:她們並沒有很強的權力欲望,當身邊有男人可以依附或信任時(丈夫或兒子或情人),她們很願意交出手中的權力,甘心做低眉順眼的“賢妻良母”。
電視劇《無字碑歌》著重塑造武則天的“善良淡泊”。她與時為太子的李治兩情相悅,卻因為“已經將全部身心獻給陛下”,隻能允諾“來世再侍奉殿下”;她並不熱衷權勢,在高宗接她入宮之後,她溫良賢德,處處小心禮讓,隻有在繈褓中的女兒被害死之後,她才決意報複;高宗去世、太子即位之後,她以一個母親的慈愛懇求眾臣:“我的顯兒,他已是帝王之身,怎如此不曉事理?這樣吧,哀家這就召見顯兒,他若能聽進哀家之語,收斂形性,你等仍需勤於朝政,事君以誠。眾愛卿能答應哀家嗎?”(第18集)在以狄仁傑為首的臣僚以“不負先帝之重托,不失生民之厚望,撫慰朝臣之憂”為辭再三建議武後重返朝堂之時,武後非常猶豫:“此事非同小可,容哀家思慮再三。”最後在眾位朝臣以社稷為由執意勸說之下,武後才勉為其難地接受:“眾位愛卿執意如此,哀家不得不做前無古人之事了。”當新君李旦跪請辭去帝位,請武後臨朝之時,武後顫聲地說:“旦兒,你這是置為娘於火上啊!如今你執意辭去帝號,交朝政於為娘之手,不正是授人以柄嗎?”(第18集)劇終,一個深沉的男中音解說:“公元705年,82歲的武瞾在神都洛陽溘然長逝,這位中國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在統治中國近半個世紀之後,長眠於生她養她的這片土地,她把治理得井井有條的國家還給了她的兒子,使一段曆史得以完整地繼續……”可以看出,電視劇“頌揚”的重點是“把治理得井井有條的國家還給了她的兒子”,創作意圖是將武則天塑造成為一位“為子孫勤儉持家”的慈母形象。
《大明宮詞》中的太平公主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淡泊”形象,在慘烈的宮廷鬥爭之後,薛紹之子認為替她掃除了一切登基的障礙,告訴她“賦予您權力是神明的選擇”,她哀切地質問:“可你有沒有想到,我是否需要權力,我是否把它當作最大的幸福呢?”她拒絕了侄兒李隆基請她垂簾聽政的要求,選擇了自盡。她對李隆基說:“你要成為這世界上最賢明的君主,使我們大唐真正成為善良人的天堂。姑母累了,姑母想休息了,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第40集)……同樣,許多“後宮戲”中最終取得權力的女性在最初都是以善良純真、與人為善的形象出場的,如《後宮甄嬛傳》中的甄嬛、《母儀天下》中的王政君、《美人心計》中的竇漪房……無不如此。並且,在被動的自我保護和“絕地反擊”中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權力之後,這些女主的心態也是無奈的。正如《母儀天下》中登上皇太後寶座的王政君所言:“我不願意爭鬥,可我卻不得不爭鬥。而最終傅瑤說我贏了,我真的贏了嗎?可我又為什麼有止不住的哀傷呢?”(第20集)仿佛這些幹政女主最大的人生理想就是過與世無爭的田園生活,隻是“生不逢時”才成就了她們的權力。
劉曉慶版《武則天》在武則天去世之前,她和上官婉兒的一段對話則更加突出了傳統文化中女性對男性遵從依附的觀念:
婉兒陛下知道了嗎?皇上給陛下尊號為“則天大聖皇帝”。
武則天不,不要。告訴他們去掉帝號,稱“則天大聖皇後”就行了。
婉兒皇上說,要為陛下修一座皇陵。
武則天不,不要。我畢竟還是李家的兒媳。等我死了,把我和高宗皇帝合葬於乾陵。
不可一世的女皇最終選擇的依然是“李家的兒媳”,而不是“武家的女兒”,這是電視劇創作者為武則天的“辯護”。這是代替幹政女主向男權社會做出的妥協:隻有增加這些表現女性“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觀念的台詞,強調她們對傳統夫妻綱常的遵從,才能更有力度地說明幹政女主們的“女性特征”,也才能證明她們的“女性美”。
綜上所述,當代電視劇對古代權力女性的改編塑造,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女性的才華,反映了男女平等意識在當今社會的普及。在一個女性建功立業已經不是新聞的時代,古時候的女皇、皇後、皇太後以及女官員們已經可以被人接受並讚揚,這是時代的進步,也是電視劇創作與時代緊密結合的表現。
另一方麵,刻意“拔高”權力女性的“女性特質”,消解她們對權勢的欲望和追求,把對愛情、親情的追求和對男性的依附作為評判女性美的標準,甚至誇大女性美貌的作用以及對於紅顏老去的恐慌,卻似又走進了另一個誤區。劉曉慶版《武則天》中,武後夜訪上官儀,以美色誘惑上官儀,說“上官大人能幫我一把,你看我,夜裏一個人跑到你這裏來……”“別叫我皇後,我還不如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呢!”“還說要帶頭聯名罷朝呢,可你連碰我一下都不敢……”(第19集)似欲彰顯武媚的智謀,實則又回到了“女色誘惑”的老路子。試想,以武後的殺伐決斷以及她當時輔國當權的地位,對待一個意欲罷朝的上官儀,何至於以天後之身親自造訪,以色相相勾引?在電視劇最後幾集,則不吝篇幅地刻畫武則天對年華逝去的恐慌,她斥責宮人為她化的妝不好,並命令把所有的衣服拿來一件件試穿,帶著嫉妒的心理挑剔評價婉兒:“不,你比不上朕年輕的時候……朕年輕的時候,根本就不用口紅。”後來又哽咽地說:“朕恨不得用整個大周朝去換你幾歲青春。”(第29集)而最終,武則天對上官婉兒歎息:“婉兒也是個女人,不要再寫詔書了,嫁人吧,趁著年輕。”(第30集)對年華老去的恐慌和無奈,是不分性別的,所謂“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並非隻有女性才更加恐懼容顏逝去,一個統禦整個王朝的女皇,也不見得有拿整個江山“換幾歲青春”的言論。編導者試圖通過此類情節表現幹政女主的“女性特質”,以此強調她們“也是個女人”,希望喚起觀眾對“弱者”的同情和憐惜,這完全又是傳統文化“男強女弱”思想的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