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頓吻了吻米萊狄的手向她送行。
他表現得像平常一樣平靜,隻是在他的眼睛裏多了一種不尋常的光芒,還有他的臉比平時還難看。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又急促又不連貫,看得出費爾頓很憂鬱。
在那條將他送到岸上去的小船上,他一直看著米萊狄;而米萊狄人呢,則站在單桅帆船的甲板上,送他離開。他們兩個人都安心了,不再怕受到追捕,因為在九點鍾以前沒有人會進米萊狄的房間,而從城堡到倫敦又需要花費三個小時。
費爾頓離開小船,爬上通往懸崖頂上的那個小山脊,和米萊狄做最後一次招手,然後朝城市方向走去。
走了有一段距離之後,因為地勢漸漸地下降,他隻能隱約地看見那艘單桅帆船的桅杆了。
他馬上向樸次茅斯方向跑去,他看見樸次茅斯近在咫尺,塔樓和房屋浮現在晨霧裏。
在樸次茅斯另一邊的海麵上出現了好多軍艦,桅杆被風吹得左右搖擺。
費爾頓急忙走著,忽然想到米萊狄對詹姆士一世和查理一世的那位寵臣白金漢的有對有錯的責備。這些責備是他在兩年之久的嚴肅思考中,還在清教徒中間長時間的接觸中集聚起來的。
費爾頓拿白金漢公開犯下的錯誤,和米萊狄控告他犯下的秘密的、不為人知的罪行兩者進行比較,認為在白金漢身上最嚴重的是:公眾不知道他是如何犯下生活方麵的罪行。實際上是費爾頓的那種特殊的、熱烈的愛情使得他過分誇張地看待米萊狄的卑鄙可恥的、純屬虛構的責備,就跟我們通過放大鏡把一些事實上比螞蟻還要小的東西比喻成龐然大物一樣。
他匆匆地趕路,促使周身血液沸騰到了極點。他想到他把他像崇拜聖女一樣崇高聖潔的米萊狄留在後麵,她有可能遭到可怕的報複的時候。這種想法,還有那過去的激動,現在的疲乏,所有和種種想法使他達到了一般人的感情所不能達到的那種極點。
早上將近八點鍾他進入樸次茅斯;全市居民差不多都已起床,街上和港口上熱鬧非凡。上船的軍隊向海邊開去。
費爾頓到了海軍司令部,塵土和大汗把他弄得髒兮兮的。他的臉平時是那麼蒼白,此刻卻因為熱和憤怒,變成了紅色。衛兵想上前阻止他;但是費爾頓請來了警衛班長,從口袋裏拿出溫特勳爵派他送的那封信。
“溫特勳爵送來的急件。”他告訴衛兵。
對於溫特勳爵是公爵大人的密友大家是眾所周知的;警衛班長聽見溫特勳爵這個人,立即下令讓費爾頓進去,並且費爾頓也穿著海軍軍官製服。
費爾頓衝進了司令部。
就在他進入前廳那一刻,有一個人也進來了;這個人同樣也是髒兮兮的、氣喘籲籲的,將驛馬留在門外,這匹馬累得剛一停下就暈過去了。
費爾頓和那個人一起對白金漢公爵的貼身跟隨男仆帕特裏克說話。費爾頓說出溫特勳爵的名字,而那個陌生人卻不願意告訴任何人,說他隻能對公爵一個人講。兩個人都爭著要第一個見公爵。
帕特裏克很清楚溫特勳爵和白金漢公爵非但有公務上的聯係。以及還有友誼關係,把所有優先權給了費爾頓。另外一個人隻好等著,我們都看出來他對自己被耽擱了是很生氣的。
隨身男仆帶領費爾頓穿過一間大廳,大廳裏有法國德·蘇比斯親王統領的拉羅舍爾的發言者在等候著。通過大廳又來到一間書房門口,白金漢剛洗完澡,此時正在房間裏整理衣物。
“費爾頓中尉,”帕特裏克對白金漢說,“溫特勳爵派來的。”
“溫特勳爵派來的!”白金漢重複了一遍,“請他進來。”
費爾頓進來。此時白金漢將一件金線刺繡的、華麗的室內便袍隨身扔在長沙發上,換上一件綴滿珍珠的藍天鵝絨緊身短上衣。
“溫特勳爵怎麼不自己來呢?”白金漢問他,“今天早上我等他。”
“他請我轉告大人,”費爾頓答道,“他十分遺憾,不能夠親自來,因為他不得不留在城堡裏看管犯人,不能離開。”
“是的,是的,”白金漢說,“我聽說過這件事,他有一個女囚犯。”
“我想和大人說的,就是這個女囚犯,”費爾頓回答。
“好!說吧。”
“公爵,不過我隻想告訴您一個人。”
“帕特裏克,出去吧,”白金漢命令他,“不過留在鈴聲聽得見的距離之內,我一有事情就會叫您。”
帕特裏克出去了。
“您可以說了,先生,”白金漢說,“說吧。”
“公爵,”費爾頓回答,“溫特勳爵那天寫信告訴您,請求您在一份於一位叫夏洛特·貝克森的女人的流放命令上簽字。”
“對,先生,我已經回答過他,他可以親自或者派人把這道命令送來讓我簽。”
“公爵,在這裏。”
“給我。”公爵說。
他拿在手上,匆匆地翻了一下。他看清楚這的確是對他說起過的那道命令,於是放在桌子上,拿起羽筆準備簽字。
“公爵,很抱歉,”費爾頓妨礙公爵簽字,說,“您知道夏洛特·貝克森這個名字是這位年輕女人的真名字嗎?”
“對,先生,我知道。”公爵一麵回答,一麵把羽筆伸進墨水瓶蘸了蘸。
“難道,大人知道她的真名字?”費爾頓繼續問。
“我知道。”
公爵手中的羽筆即將接近那張紙,費爾頓頓時臉色發白。
“大人知道她的真名字,”費爾頓又問,“還要繼續簽嗎?”
“當然,”白金漢說,“不僅僅一次,我更願意簽兩次。”
“我不敢相信,”費爾頓說道,語氣變得很生硬,很不連貫,“大人知道事關溫特夫人……”“我當然知道,難道您也知道嗎?”白金漢說。
“大人簽這道命令時,沒有感到內疚嗎?”
白金漢睜大眼睛看著年輕人。
“還有這種事,先生,您有沒有覺得,”他對年輕人說,“您向我提出了一些奇怪的問題,我要是告訴您,也未免太糊塗了。”
“大人,請您告訴我,”費爾頓繼續追問,“情況也許比您想象的還要糟。”
白金漢想到他是溫特勳爵派來的,態度也就慢慢遷就了。
“我沒有一點內疚,”他說,“溫特勳爵知道米萊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對她的懲罰還隻是終身流放,這不是相當於赦免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