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手指01(1 / 3)

第一章

那美極了的少女對他笑了一笑。這時候,午時剛過,李布衣正在道上,盤算多走一程,前鎮落腳,還是在這“大方門”的小莊院先做生意?但那少女明眸皓齒,偏著頭側著瓜子臉這般一笑,像玉墜扇子在金花花的陽光下一映,煞似盛暑熱天的一陣冰涼清甜。李布衣想:也罷,就在這莊裏先替人解解凶吉再說。

那女子十分年輕,因為貌美的關係,更越發嬌滴滴,很有一種驕氣,好像一座園子裏的花都教她這一朵開盡了似的。李布衣笑笑,往“大方門”的城樓走去,那少女對他眨眨眼睛,驀地掠上了樓上。

李布衣笑道:“哦,輕功真不錯……”忽然之間,他看到城樓上貼滿了幡旗。黑字白布。都是些追悼的句子,顯然是治喪期中。李布衣斂了一下心神,知道此處乃吊祭一莊顯要之人,就在這時。幾聲呼嘯,兩道人影,飛襲而下,前麵一人,一刀剁向他左足腿腔。後麵的人,十指扣向他雙肩臂胛。

這兩下突擊都十分之快。就算麵對麵的出手,隻怕能躲得開去的人也不多。但在這刹那間。前麵人,一刀砍向後麵那人,後麵那人。雙手扣向前麵那人,這都是因為中間的李布衣倏然不見了。

那兩人也確是好手,後麵人一抬足,及時踏住了單刀;前麵的人左臂一架,擋住了十指製穴。

李布衣滑開七尺,笑道:“兩位……”話未談到半句,猝地頭頂上又掠起一道風聲。

刀風。

李布衣一低頭,刀風貼後腦而過,但另一道刀風又向他腦袋劈下來!

前麵那兩人出手暗算,但都未曾下殺手,李布衣故也沒有還手,這人一刀不著,竟惱了火,下一刀就是要命的,隻聽那出手點穴的人叫道:“三妹,不可——”但刀光一斂,那把刀已到了李布衣手裏。

李布衣倒飛九尺,微微笑道:“女孩兒家,出手忒也狠辣……”原來這居高臨下劈他兩刀的人,就是那個才對著他笑,明媚得春花也似的穿白衣黑花邊服的女孩。她手中有兩柄短刀,正是武林中女子慣使的蝴蝶雙刀。隻是此刻她手中隻剩下一柄刀。

另一柄卻在李布衣手裏。

這女子跺足道:“大哥,你看,你叫我停手,刀卻給人家搶了!”

那空手的男子比較持重,便說:“你明明沒停手嘛——人家隻奪了你的刀,也沒傷害你......”

這女子噘著櫻唇嘴裝哭道:“大哥,做妹妹的給人欺負,你還讓著人家。”

那男子臉色整了整,道:“問清楚再打未遲——”另一個手執單刀的男子卻說:“還問什麼?這人佯扮相士,身懷武功,潛入方門.還有什麼意圖?讓我三五招把他擒下,到時由不得他不說!”這人刀眉斜飛入鬢,白淨高大,相貌堂堂,顯然比那空手的男子年輕,但神態間越發倨傲。兩人都穿著麻衣,那女子也戴著白花。

李布衣幹咳一聲,道:“借問一聲,兄台說喬裝打扮相士的人,是不是在下?”

那年輕男子冷笑一聲,仰鼻遊目一掃,冷冷地道:“難道這兒還有第二個假算命的不成?”

李布衣說:“那是說在下。……不過,在下替人消災解難已十幾年,被人說過騙飯吃、不靈光,卻沒聽人說過相師這一門也有人冒充的。”他笑笑又說:“做這行的,不見得是光宗耀祖的事。”

那年輕漢子怒道:“你還狡辯!”踏步衝前,單刀一起,身形陡止,李布衣一看,不禁也打從心裏喝了一聲“好”!

原來這青年衝過來時,確是氣衝衝,但一衝近敵人,立即保持高手相搏氣度,既不心亂也不氣亂,“獨劈華山”之勢儼然名門正派子弟風度,李布衣說了一聲“好”!那人已一刀劈下。

這一刀劈下,看似一招,但內中隱含“犀牛望月”“雪花蓋頂”、“喝斷長橋”、“師姑擔傘、“白蛇吐信”、“伏手旋風”、“小鬼拿旗”七式,李布衣一看,倏一伸手,竹竿搭在刀頭上,這小小一把竹竿,在那青年感覺裏重逾千斤。別說那七式一招都攻不出去。而且連出刀收刀也毫無辦法。他強力撐著,一張臉已漲得通紅。

那赤手空拳的大漢,見勢不妙,也抽出棹刀撲來。李布衣忽叱道:“好‘攔門寨刀法’!三位少俠可是‘刀氣縱橫’方信我方老俠的高徒!?”

李布衣這一聲叱,果然生效,持棹刀的漢子和拿蝴蝶刀的女子,都對望了一眼,住了手,拿棹刀的沉穩青年漢子抱拳問:“尊駕是誰?如何認得先父?”他見李布衣一招間道破來曆,心中不免暗自驚訝。

那倨傲青年運力提刀,卻舉不起,滿臉漲得通紅,想破口大罵偏生又一口氣喘不過來。

那女子卻叱道:“有什麼稀奇!那老賊派來的人,自然知道我們是誰了!大哥你別信他的胡謅………”

李布衣一笑,遽然收回竹竿。那倨傲青年猛覺阻力一空,他正全力拔刀,當時“呼”地一聲,衝起丈高,他這腳未沾地,便罵道:“他媽的妖邪——”話來說完,一口真氣周轉不過來,“叭”地摔了個仰八叉!

“大哥”卻搖頭說:“尊駕是誰?若不說明,恕在下等無禮。”李布衣望了望自己旗杆上的字,苦笑道:“我早寫明字號了,方少俠又何必再問。”

那漢於看看旗杆上“神相李布衣”.道:“你真的是江湖相士?”

李布衣笑道:“如假包換,除了看麵相手相,也略涉堪輿占卜筮批望氣,貴莊山勢秀麗端莊,水流曲折緩秀,山環水抱。拱護有情,藏風得水,不論日觀氣察,盡得巒頭。理氣之吉……我因未知貴莊辦喪,無意冒犯,便向各位請罪。說著,長長一揖。

李布衣說出“大方門”的山水形勢,算是“露了一手”.那女子卻聽不懂,間:“他說什麼?”

那“大哥”也回禮道:“卻不知閣下如何認得先父?

李布衣笑道:“令尊翁將刀法修練成無形刀氣,行俠仗義。天下皆知,我這等跑江湖的,若未聽過,那就寸步難行了……再說;令尊協從李東陽大學士普行德政,人所尊仰,在下自是欽儀了。”

李布衣這一番讚美,三人大是受用。那“大哥”道:“我們也有不是之處。因知有奸邪之徒趁先父悼喪之日來犯……故此設下重門,以誅妖邪,……卻不料驚擾先生。”

李布衣微注目訝道:“有妖徒來犯麼?……令尊大人他……?”

那“大哥”哀歎一聲道:“爹他老人家不幸在前日謝世。今日治喪,料他仇家必來奪三妹……故此——”

李布衣奇道:“‘三妹’?是怎麼一回事?”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向大哥道:“哥哥,別理他。咱們應付得了,不要人幫忙。”

那“大哥”道:“這位先生好身手,若有他仗義相助,不愁。”

那倨傲青年卻重重哼了一聲道:“大哥你也忒沒誌氣!咱們的事,咱們料理,誰知道別人明說幫助,暗裏是何居心?別看我們年輕,以為咱們十二三當家啥事不懂,嘿,嘿!”

李布衣笑道:“方少俠哪裏的話……”心想無謂惹這股閑事。但又見三人年輕俊秀,奇難將臨,未必能度災劫,不禁便歎了一聲:“可惜我與方老俠難緣一晤,今日想瞻仰老俠遺容,亦不可得――”

那大哥道:“先生快莫如此說。請上莊去。晚輩等薄備茶水。”

李布衣正容道:“這兒是‘大方門’.那麼便是在江湖上飲譽已久的‘大方莊’吧?”

那“大哥”逐一引介道:“是,我叫方離,二弟方休,三妹輕霞,冒犯先生處,請恕罪。”說著抱拳行禮,方輕霞水也似的眼睛向他瞟了瞟。方休卻哼了一聲,收起了刀。

方離喊了一聲:“才叔,有客來了。”上麵有人應了一聲。大概是執理喪事的仆人。方離當先引李布衣而行,穿入一所領土堂,李布衣便問:“方老爺子一向清健,怎會忽然間……”

方離這時眉字問現出憂憤之色,方休“啪”地一聲,一掌擊在牆上悻悻道:“都是劉破那老賊!”李布衣一聽,微微吃了一驚。

劉破跟方信我、古長城,當年歃血為盟,並稱“霹靂三義”。以方信我為老大,劉破是老麼,古長城排行第二,為人魯直固執。又十分粗獸,一身武藝,但仍躬耕田園,不理外事。

方信我為人正義,跟李東陽大學士是舊交,一在廟堂,一在江湖,相應作事,很得民心李東陽是天順十八年進士,曆任翰林院編修、左庶子、侍讀學士、太常少卿,孝宗弘治八年人間,拜文淵閣大學士,加禮部尚書、太子少保,長謀略、善文章,時上疏前朝孝宗,痛陳黎民疾苦,多事改革。

但孝宗死後,武宗即位,這位正德皇帝品格尚在一般市井酒色之徒之下,除遠賢臣,親小人的德性外,外加好大喜功,這才勞民傷財,斷喪國家元氣。他對正事不理,至於顧命老臣劉健、謝卷、李東陽的奏疏,全文給大監劉謹受理。劉謹、馬永成、穀大用、張永、羅樣、魏彬、邱聚、高鳳八名太監,重要事務是拍皇帝的馬屁,並陪正德去捉蟋蟀。趕兔子唱戲,到民間逛窯子,嫖妓女,外加強暴民女,私下對異己趕盡殺絕,暴斂私財,倒行逆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