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城晚歌弦依舊,輕煙籠雲袖。席間少年自風流,未語星眉皺。緩帶在身人已走,伊人自消瘦。滿頭青絲為誰留,無故何相授?
人皆道夕陽醉人,殊不知,最醉人的,莫過於這寫意樓的歌舞。
雲袖輕揚,美人折腰,台後的珠簾中傳來一陣樂聲,琴瑟幽幽間,竟是一片清明。台下看客見美人起舞,便都默了聲。偌大的場子,所有人的視線都注視著起舞的美人,便都不曾注目左邊散座間那抹突兀的身影。說是突兀,倒是有些卻之不恭。那裏坐著的是個正在閉目養神的少年,一身素衣勾勒出那一抹可以令所有女人心動的輪廓,俊俏的眉宇間透著一股儒雅氣息。這是一種少有的氣質,特別是在青樓,這個遍是笙歌豔舞的煙花之地——這裏有的隻是一張張被色欲衝昏的令人作嘔的麵孔。
一曲奏盡,一曲又起。台上伊人隨樂聲旋轉,腰肢扭動間嫵媚不減。麵對這足以令人色魂與授顛倒容華的歌舞,少年卻依舊緊閉雙目,仿若置身於一泓碧水之中,一身清朗。
台上的美人輕舞著向左撇去,不由有些懊惱,借著舞曲嬌聲唱到:“公子,奴家的舞跳的不好嗎,既然公子來到了這煙花之地,又何必故作清高?”
樂聲停了,台下一陣起伏卻沒有人敢接話,在場的人都認得,這是寫意樓新進的紅牌若雪姑娘。她衝大家緩緩一笑,眼神不自主的望向一邊,輕聲道:“公子怎麼不回答奴家,難道是奴家的舞跳得不好嗎?”
眾人這才將目光轉向那少年,在紛紛色魂顛倒的看客中,隻有他安然坐在席上,緊閉著雙目品酒。若雪輕掀起裙擺走下台,再次朗聲問道:“公子為何對奴家不屑一顧,可否言明?”言下之意,便是我跳舞你不看我是不給我麵子了。
半晌,無人答話。
看客中有一彪形大漢立刻發了怒:“若雪姑娘問你話是給你麵子,你這人怎麼給臉不要臉!”說罷,一副筷子便倒插向少年。
少年聞聲轉頭,卻依舊緊閉雙目,不慍不怒的淡然一笑:“看來姑娘是非得要在下給這個麵子了?”語間,驀的將茶盞一丟,輕巧的打飛了襲來的筷子,筷子按原路返回,從大漢的身旁擦過。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兩個練家子,可隻有武學修為極高的人才看得出來,那個彪形大漢的武功和少年相比,根本是滄海一栗。
若雪並不吃驚,或者說,她已經司空見慣了。她理了理額前的流蘇衝少年淡淡一笑:“公子若不想給麵子可以直說,又何必傷人?”
少年依舊閉眼,亦是一笑:“姑娘此言差矣,你可看清楚了是他傷我還是我傷他?”
台下的看客雖不滿少年的放肆,卻也相信自己所見,出聲道:“是啊,若雪姑娘,是這位壯士先想傷那位少年的。”
若雪的眼裏閃過一絲鄙夷,無知的百姓!她清楚地知道,單憑著那雙筷子折回來的速度,足以要了那大漢的性命!隻是,那雙筷子為什麼會射偏了呢?還是,是有人把它打偏了?
一個念頭從她腦海擦過,她抬頭望向少年,一陣疑惑,但眸光轉到樓上包廂裏那抹青色的身影時,卻已明了。
莫非,是她?是了,她也該回來了。勾起一抹笑,她轉過身衝遠處點了點頭。
“哎呦,各位爺這是怎麼,曲怎麼停了?”一襲紅衫的老鴇扭捏著腰身走了出來,一顆豆大的三八痣隨著她嘴角勾起的肌肉一起花枝亂顫。若雪躬身輕輕向她行了個禮,朱唇微顫:“紅媽媽。”
那老鴇仿若未聞,甩了甩娟子,擬起聲來就是一頓臭罵,尖厲的聲音貫穿滿堂:“可惡的小蹄子,都是你惹的禍,還不向各位大爺賠禮道歉。好好的唱個曲哪來這麼多麻煩事,真是個掃把星!”轉頭又堆起滿臉橫肉假笑道:“都是我們家若雪的不對,掃了各位客官的興,改日各位再來寫意樓,酒水一定免費招待!”
明眼人都知道,說這話,便是在攆客了。可正當眾人紛紛歎氣離席時,一個響如雷鳴的聲音硬是插了進來:“紅媽媽這可真是錯怪若雪姑娘了,惹事的明明是那小子!”
若雪微微愣目,隨即回頭,隻見方才那個丟筷子的大漢正在衝自己抱拳傻笑,一臉的憨厚。她的目光從大漢身旁掠過,又轉到了少年身上,少年仿佛長了後眼,竟轉身向她,從側麵看來,竟像是深情的注視。一瞬間的錯覺,她回了神,她清清楚楚的看見,少年的眼,依舊沒有睜開。
正堂內的氣氛有些尷尬,誰也不知該接什麼話。正當若雪撓撓頭皮準備強令送客的時候,隻聽倏的一聲響,在所有人都沒看清的速度下,一枚青玉簪從眾人眼前劃過,直直的釘在了橫台之側的紅漆柱上。
眾人赫然。青玉一碰即碎,任誰也不敢相信,竟有人能用內力將它訂入柱內。
同一時刻,那素衣公子騰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下玉簪。
廳堂內一片驚詫,看客們如鳥獸散。
那條緊扣在青玉簪尾的墜子上隻刻了三個字——美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