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判定它死的,它卻獲得永生。你宣布不朽的,倒真成了UFO,除了那幾位“俄狄浦斯情結”者外,誰也沒有瞧見。結果,所有這類武斷的小說審定:“官,自封的文學教父手執鋼鞭將你打”的文壇王靈官之類,最終都要成為曆史的笑柄,狗屁也不是的。
莎士比亞這個名字,肯定要和這個地球的命運共存的了,但當年伊麗莎白女王陛下負責審查劇本的宮廷宴筵官,曾經對莎士比亞的劇本信口雌黃過的家夥,誰還記得他呢?
六
每一篇小說,都是作家的一番勞動。
正如蓋一座房子,這個作家是多大量級的,能蓋成什麼樣子?多高多大到什麼程度,他的所長和所短,他注定有多少出息,多大成就,應該說“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別人把他吹成一枝花,他也不可能不是豆腐渣。如果他確實比豆腐渣強些,也不是隨便就能夠糞土掉的。
局外人的任何嚷嚷,也不過是風過耳罷了。
一時也許能造成某種虛張聲勢的幻覺,譬如一群人在藍色月光下跳土風舞,一位祭司宣稱他得了神的意旨,他手裏的後冠戴在誰的頭上,誰就是至高無上的王妃。一刹那間,那個頭上頂著花環的女孩子,相信自己是幸運兒,而在場的人,也覺得她挺像幸運兒的。然而,等到篝火熄滅,塵埃落定,她還不過是她,大家也仍舊是大家。
時間像一麵無情的篩子,不知篩掉了多少虛名!
回過頭去一看,這些年來,那些人為的光環,誰不是如同路燈一樣,隨著天亮,一盞一盞地在暗淡下去呢?
我讚成,小說就是小說,這一篇就是這一篇,他隻能蓋茅草房,以四合院的標準來要求他,顯然是苛求。他蓋的是廉價工房,你住慣了石庫門,也許不對你的胃口,你也不必痛哭失聲地反對,至少可以解決住房緊張問題。貝聿銘在盧浮宮弄了個金字塔式的建築物,怪怪的,很有人看不慣,但它存在下來了。塞納河畔的埃菲爾鐵塔於1889年建成時,被認為是一個十足的怪物,現在它成了法國巴黎的象征。所以,不喜歡的,不接受的,甚至不明白的,哪怕一下兩下不懂的,還包括你看不起的,瞧不上的,等而下之,上不了大雅之堂的,千萬拜托,不要馬上掏槍!
說實在的,好的小說,你想打也打不死,不好的小說,你不打,它也會死的,何必浪費閣下的子彈呢?
我相信,隻要是認真去寫的小說,總是有一點兒可取之處。可能多些,也可能少些,凡創造性的東西,哪怕有一點兒些微的新意,也應該受到重視。當然,哪部作品能保證沒有差欠不足呢?失敗還不是經常的嗎?批評也是理所當然的。
作家等待評論家的是評論,而不是宣判。
隻有那幾位誌大才疏的評論家,和那些躲在洞穴裏的紅眼耗子們,才念念不忘姚文元手裏那根棍子,總想像舊上海公共租界地裏的紅頭阿三一樣,不敲誰的腦袋兩下,就感到手癢,不過癮似的。
七
寫到這裏,想起已經過世的著名指揮家李德倫先生的一段話。他說:“首先老實坦白,我是從不欣賞流行音樂或流行歌曲的,但我並不反感它的存在。每個人經曆、修養以及所處的環境不同,從而決定了這個人的所作所為。這裏不存在檔次高低的問題,你不能強迫人家一定要喜歡嚴肅音樂,人家不願聽你就無端指責人家檔次低,沒水平。我認為這是不尊重人格的表現。我從不這樣去苛求別人,正像別人也不能如此地苛求我一樣。”
對待小說,似乎也應這般行事。
所以,仍是那句老話,小說如人,千人千麵,人如小說,各個不同,用一把尺子去量,不行的。何況這把尺子是你自己的度量衡標準,那就更不行了。
尤其,不要動不動就拉槍栓,一斃一大片,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