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想把一些作家,由於有某些共同點,而不顧其根本上有歧異的不同點,而企圖結合成某種主義的流派,大體上是不會太成功的。再沒有比作家更過敏,更神經質,更不願意聽到別人對他(她)指手畫腳的了。
自由馳騁的藝術個性,是作家的靈魂。
評論家對於作家和作品,任何規範化,模塊化,定型化,格式化的行為,盡管其動機無比良善,都可能對作家形成一種心獄的作用。
文學家是屬於“多情善感”的一族,是不怎麼遵守遊戲規則的一族,是特別具有個性色彩的一族,是一種很難用什麼模式框起來的一族,而且,也是屬於自我感覺總那麼良好的一族。因此,讓他們成為合唱團團員,按指揮棒在那兒多來米,那肯定會是一次很糟的演出。
我想,按部就班,言聽計從,奉公守法,恪盡職守,這種規矩人,當官絕對是好樣的,當文學家則不甚靈了。人是感情動物,那麼,作家則尤其是,更加是。越偉大的作家,那感情也越是無比的豐富。一個非常理智的,感情硬邦邦的鐵血漢子,打仗行,舉重行,為朋友兩肋插刀行,但要是寫東西的話,恐怕就很難讓讀者買賬的了。說得再直白一點,作家正是用他的情感去燃燒讀者。雖然,一些評論家和一些編輯家在論證他們所創造的這個“新寫實主義”時,特別強調了不動聲色,冷靜超脫,心如古井,毫無主觀色彩的,像外科醫生用手術刀解剖那樣,將血和膿引流出來。但這種不加褒貶的原生態式的文字後麵,你能感覺不到作家心中的火焰嗎?
我們讀作品,其實就是在讀感情。讀作家所表達的人物的感情,故事情節的感情,乃至沒有人物,也沒有故事情節,隻是語言文字中所流露的或如潺潺溪水,或如驚濤拍岸,或如春雨潤物無聲,或如金石鏗鏘有力的種種感情,在使我們得到藝術享受。而越是不外露的感情,也就是那種沒有感情的感情,“於無聲處聽驚雷”,其震撼力會更強烈。
說到底,讀者是在讀作家的感情。
你讀到了,你領會了,那麼就不必要給這些作品貼上什麼主義的標簽。
《紅樓夢》這部不朽之作,能給它定個什麼主義呢?現實主義的?浪漫主義的?魔幻現實主義的?意識流的?寫實主義的?似乎哪個主義都沾一點兒邊,又似乎跟哪個主義不搭界。也許像燒一道菜,隻有一種味道,一種調料,總不如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更能令人大快朵頤。
一部好的作品,很難用一種主義框死的。相反,一旦歸屬到某個主義的範疇裏,那也就再不能出現超越了。我們知道薩特的存在主義,學問再大一點,還會知道加謬(不過,他自己從不承認是存在主義作家),西蒙娜·德·波伏瓦。同樣,馬爾克斯、博爾赫斯的魔幻現實主義,以及卡彭鐵爾、阿斯圖裏亞斯的名字;貝克特的《等待戈多》、尤涅斯庫的《禿頭歌女》荒誕戲劇,和海勒的《第二十二條軍規》“黑色幽默”流派。至於在這些旗幟下隊列中往後再數下去的小兵小卒們,就鮮為人知了。
我在想,我也這樣對一位作家朋友說過,一旦認為自己歸屬於什麼流派,虔誠地投拜到哪位宗師的門下,那你就像大樹下的一棵小草,因為陽光雨露都被大樹吸收了,你就不可能長得很茁壯的了。
所以,我讚成願意怎麼寫,就怎麼寫,寫成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畫地為牢”,對於創作,是一大忌。我想,一個作家,跳出自己和別人畫下的圈子,不囿於任何哪怕是善意的拘束,聽由心靈的驅使,去寫想寫的一切,也許能出一些擁有真情的大作品,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