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胡人開始以交椅為身份、地位、權勢、力量的象征起,交椅便成為某些人的命根子。甚至像文壇這以清高著稱的一畝三分地裏,交椅,或交椅的變種,例如什麼排行榜啊,拉力賽啊,金牌獎啊,入圍獎啊,世紀經典啊,當代不朽作啊……例如什麼十大散文家、十大小說家、十大文學大師、十大文學神童、十大青春詩人、十大老美女作家、十大小美女作家,乃至十大名編、十小名編、十大文學刊物、十大文學評論家、十大文學活動家啊……好像不這麼折騰一下前後次序,等級區別,很對不起自己似的。總之,別看人類已經要走向太空,但宇宙洪荒時代的交椅情結,仍在沒完沒了地糾纏著當代人的靈魂。
交椅這個詞語,現在已不多見,但影子還在,大多數中國人,知道交椅,都是從《水滸傳》來的,因為在水泊梁山裏的農民革命家們,最在乎這把交椅,坐得上坐不上交椅,坐上的是第幾把交椅,看做是頭等大事。我不知道那些逼上梁山的好漢們,開不開會,聽不聽報告,傳達不傳達文件,估計這百八十人,光是到會場裏找到自己的交椅,得半天工夫。何況大多數為文盲的好漢們,即使秘書處的小姐在椅背上貼著什麼“浪裏白條”、“錦毛虎”、“鼓上蚤”、“霹靂火”之類標簽,在北宋政府沒有百分之百的掃盲以前,也是無濟於事的。
從《水滸傳》裏,懂得有交椅一說,但究竟是張什麼樣的椅子,為什麼叫“交椅”而不叫別的,通常囫圇吞棗地一目十行帶過,並不會作過太多考較。其實,交椅的交,即交叉;而交叉的目的,為了折疊,不過如此罷了。所以,有些事情,朦朧著,倒好,弄明白了,不免掃興。一想到忠義堂上,擺了一百零八張肯定非電鍍得閃閃發光,而是小木匠們,手工打做的馬紮兒,那土得掉渣的場麵,頓時令人生出威風掃地之感。
後來,我恍然大悟,為什麼玉麒麟盧俊義說啥不當第一把手,為什麼豹子頭林衝對把他排到什麼名位上的不在乎,為什麼小旋風柴進推三阻四地不肯貿貿然地入夥?敢情這些人,雖然上了山,對於交椅的感情,不如那些農民弟兄看得重。說來說去,若按毛主席的階級分析觀點,大概這幫北宋時期的有產階級,頗不把這些出身好,成分好的工農同誌放在眼裏。在他們的內心深處,肯定不屑於跟草莽英雄為伍。另外,也應該看到,盧俊義,林衝,柴進,與這些落草為寇的土包子,打家劫舍的流氓無產者不同。他們曾做過大官,曾當過貴族,曾帶過兵馬,見識過帝王排場,皇家氣象,覺得這種小兒過家家式的排座次,爭交椅,不過是沒見過大世麵的大老粗們的自得其樂罷了,肯定背過臉去,會捂著嘴偷著笑。
所以,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交椅情結,具有農民意識的人更熱衷些,當不會錯。
這樣,便能理解黑旋風先生,發現一張折疊椅上麵貼著的紙條,寫有“李逵”二字,那份興高采烈了。雖然他尚未脫盲,但個人的名姓依稀能夠辨認,自然要在忠義堂上手舞足蹈,表現出分田分地後翻身農民的歡樂了。試想,昨天還麵朝黃土背朝天,今天過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能不鐵定下一顆心,跟著宋江哥哥幹革命嗎!因此,那第一把交椅,是黑三郎坐,還是盧大官人坐,對他來說,便十分關心。在中國,凡處於文化弱勢的統治階層,無不對於知識分子存有先天的拒絕和排斥心理。所以,苦大仇深的他,跳出來,擔綱主演了一出交椅保衛戰,一點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