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1 / 3)

星期六的晚上,暮色降臨以後,站在高爾夫球場的發球處望過去,窗戶裏透出黃色燈光的鄉村俱樂部,像浮在黑色汪洋中的一條船一樣,格外引人注目。走近以後才知道,那片在窗下湧動的黑色海麵,原來是很多擠在一起朝裏窺探的人頭。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好奇的球童,也有幾個是更諳世故的司機,而且總會見到那個職業高爾夫球手的聾子姐姐——偶爾也有幾個羞怯而又茫然的年輕人出現在人堆中,但他們隨時都會又回到裏邊去——這裏,就是周末舞會。

鄉村俱樂部的陽台則是被環繞在建築物裏麵的,陽台上有一圈柳條椅子靠著與俱樂部聚會室和舞廳相隔的牆。在這樣的星期六的晚上,陽台上照例大部分都是女人。這些身材臃腫、心如鐵石的中年女人,一人手持一管長柄眼鏡,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話,一邊正用犀利的目光觀察室內發生的一切。不要小看了這個陽台:雖然上麵的人偶爾也會勉強地稱讚幾句,但她們對自己所目睹的一切是絕不會許可的。這幫年齡在三十五歲以上的女人都清楚地知道,屋裏的年輕人都是帶著世界上最齷齪的動機來參加夏日舞會的。一旦不在嚴厲目光的監督之下,一對對失落的年輕人就會在角落裏跳出怪誕而又粗俗的舞步,而最受歡迎因而也最危險的女孩子更會溜到停車場上,鑽進那些不知情的老婦人的大轎車裏被人親吻。

但盡管如此,陽台上這個重要的小圈子離舞會還是太遠了。從這裏無法看清舞台上每一個演員臉上細微的表情,也不能捕捉到發生在那邊的許多微妙的插曲。陽台上的人隻好緊皺眉頭,盡量地靠窗戶更近一些,自言自語地,對每一件事情都按照自己的邏輯來做一番自以為合理的解釋。比如其中的一位就斷言說如今每一個有錢的年輕人都生活得像一隻被追趕的石雞。他們對發生在少年世界中的殘酷而又跌宕起伏的悲喜劇並沒有真正的興趣;在他們的眼前沒有包廂、樂池、主角、合唱團,隻有混雜在一起的許多聲音和麵孔隨著岱爾樂團奏出的非洲節奏樂輕輕搖曳。

從還有兩年才會從希爾高中畢業的奧提斯·俄芒德,到家中書桌上方掛著哈佛法學院畢業證書的雷斯·斯托達德,從頭發還梳理得不太服貼的小小的瑪德琳·霍格,到長期以來都是這些舞會的靈魂人物——超過十年——的貝西·麥克瑞,這亂糟糟的一群人不僅是舞台的中心,而且也隻有他們,才可以一覽無餘地看清楚舞台上發生的一切。

音樂突然變得很響,然後隨著一聲猛擊戛然而止。匆匆收住腳步的人們對舞伴們丟過去一個淺淺的微笑,開玩笑地重複著“啦嘀噠噠鐺鐺”。一時間,舞廳裏飄蕩著一片掌聲和女孩子們清脆的談笑聲。

有幾個男人正在舞場中央準備插入到其他跳舞的男女當中去,樂聲突然一停,他們有點不知所措,於是又尷尬地退回到牆邊。這裏畢竟不是狂歡的聖誕舞會——這些夏季的跳舞會應當是溫文爾雅,令人愉快而又興奮的。即便是結了婚的年輕人,在這樣的晚上,也會站起身來,在弟弟妹妹們寬容的目光注視下,跳一曲舊式的華爾茲或笨拙的狐步舞的。

華倫·麥肯泰爾,一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耶魯學生,正是那些被有些窘迫地留在舞場中央的小夥子中的一個。此時他從晚宴服的口袋中掏出一根煙,漫步走出舞廳,來到了寬敞的半明半暗的遊廊上。遊廊上一對對的年輕人散坐在桌子旁,點著燈的夜空裏飄蕩著模糊的低語聲和含混的笑聲。他慢慢地踱著,對那些並不在專心談笑的人點點頭打個招呼。從每一對情侶身邊經過時,他都會記起一些幾乎要淡忘的故事的零碎片斷,因為這樣的一個小鎮是沒有什麼秘密可言的。比如說吧,吉姆·斯特瑞恩和伊瑟·德模萊斯特私下裏訂婚已經三年了。每個人都知道隻要吉姆能夠在一個職位做滿兩個月以上,伊瑟就會和他結婚。然而此時他們看上去顯得多麼煩悶無聊,而伊瑟望著吉姆的目光也顯得多麼厭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