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聲音 四
幾番拿錯貨物,被人埋怨幾次,曹英幹脆早早打烊。她在逼仄的店裏繞圈走。四周堆滿貨物。她被困在這兒了。此時此地。她覺得自己走不出去了。她走了一圈又一圈,靜悄悄的,不發出一點兒聲音。她覺得她是自己影子的影子。有人敲櫃台的木板,她裝作沒聽見,兀自徘徊。她越來越覺得,她是出不去了。來買東西的人走了。天一層一層黑了。
街上安靜了。
店裏很暗。她聽見自己的喘息。又走了兩圈,打開燈,對著牆上的鏡子,端詳自己的臉。她咧嘴笑,皺眉頭。她很久沒看自己了。她是誰呢?她問自己。
上一次到電影院,是五六年前,她念初一。學校組織的歌舞比賽在電影院舉行,她參加了班裏的合唱,她長得不錯,得以站在隊伍最前麵。舞台就在銀幕前,她擠在一堆人中間走到舞台上,張嘴唱,不記得唱了什麼,隻記得眼前黑乎乎的一堆腦袋。很快結束了,她又擠在一堆人中間走下舞台。那時候,還有人開玩笑說,她以後會成為歌星呢。
那時候,電影院旁的巷子,有好幾家租賣碟片、磁帶和小說的店鋪。如今,都改成賣菜的了。曹英走在巷子裏,聞到一股複雜的味兒。店鋪都關門了,隻剩一家賣雞的,一個禿頂中年男人蹲在店前陰溝邊,正給一隻色彩豔麗的公雞拔毛。公雞耷拉著腦袋,仿佛懷有一腔濃烈的憂傷。男人抬起頭,瞥一眼曹英,曹英做了什麼錯事似的,低頭匆匆往前走。
走到巷子盡頭,拐個彎兒,就是電影院了。
電影院前,一個人沒有。
大門上方的鎏金大字有一半脫落了,售票窗口緊閉著,近旁的紅磚牆上貼了一米多長半米來寬的海報,當頭幾個墨黑大字,“秋天樂團演唱會”,底下五六個頭像,屠元犀在中間,旁邊的幾個人,有她見過的,也有她沒見過的。伸縮鐵大門開了一小半,後麵垂掛暗黃門簾,門簾中間黑乎乎油膩膩一大塊兒。曹英下意識地扶了一把鐵門,糙糙的,一看手心,是黃褐色的鐵鏽。掀開門簾往裏走,暗乎乎的,隻幕布前的舞台亮著燈,昏昏地照出幾個人影。
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屠元犀。
她想跟他打個招呼的,張了幾次嘴,都沒喊出聲。
那個她惦念許久的女孩兒也在舞台上。
“你去找找嘛,這麼幾個人怎麼唱?”
“該怎麼唱怎麼唱啊。”
女孩兒不說話。
“一個人也是觀眾,剛組樂隊時就說過。”
曹英看看左右,十多個人,有三四個是十二三歲的小男孩,他們在座位間跑來跑去,撞得木頭座椅嘎吱嘎吱響。
曹英一次次看表,一次次朝身後的門洞看,半個多小時了,隻有五六個人掀開那條沉重的門簾走進來。曹英簡直喘不上氣了。
屠元犀走到舞台正中,拿過話筒。喂喂。咳嗽。低頭。曹英坐直身子,自己也站在舞台上一般。“布衣樂隊的……秋天……”屠元犀說的是普通話。她從沒聽他說過普通話。“希望大家喜歡。”屠元犀抬起頭,望向她。她捏緊拳頭,渾身一震。昏暗的燈光變得耀眼。“飄落的樹葉,像你的臉龐。”屠元犀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眼淚,一瞬間就下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她很想伸手去擦,忍住了。“我不願看到你枯萎的模樣。我隻想看到你眼裏的倔強。”淚水忍都忍不住。黑暗包裹著她,天鵝絨般溫柔、溫暖。他唱歌原來是這樣的,多麼陌生而又熟悉啊。“我看著他們總有自己的方向。明天的我,他又是在何方……”他一次次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