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克瑞翁的決定(1 / 3)

經過這一次勝利的慶祝,他們想著要埋葬他們的死者。因為俄狄浦斯的兩個兒子都已戰死,所以他們的舅父克瑞翁成為忒拜的國王,同時他也就有責任監督埋葬他的外甥。他即時為保衛城池的厄忒俄克勒斯舉行一種莊嚴的葬禮,如同國王的葬禮一樣,人民都列隊送葬。但波呂尼刻斯的屍體則被棄置和暴露著。克瑞翁派遣一個使者向全忒拜人宣布,對於他們國家的敵人,那個企圖以戰火來毀滅這個城,殘殺自己的人民,驅逐神祇並奴役所有幸存的人民的敵人,大家不得哀悼他的死,也不能將他安葬;他的屍體應被暴露,由鳥雀和野獸吞食。同時他命令人民小心謹慎地服從他的命令,並派人看守死屍,使人不能將它偷去或埋葬。如有人違反命令,就在城裏的大街上將他用石頭擊死。

安提戈涅聽到這個在她看來是極殘酷的命令,同時想起自己對於臨死的哥哥所作的諾言。懷著沉重的心情,她去找她的妹妹伊斯墨涅,企圖勸她幫助移去波呂尼刻斯的屍體。但伊斯墨涅是軟弱而膽小的人,在她的血管中沒有一滴英雄的熱血。

“姊姊喲,”她回答她,眼中飽和著眼淚,“你忘記了我們的父親和母親的可怕的死了麼?我們兩個哥哥的不幸的毀滅你已經淡忘,因而你要我們這剩下的人也都得到同樣的結果麼?”

安提戈涅冷淡地從怯懦的妹妹那裏轉來。“我不要你的援助,”她說。“我將獨自一人埋葬我的哥哥。做完這事之後,我願意死去,死在他——我一生摯愛的人的旁邊。”

不久,一個看守屍體的人飛快地苦著臉來到國王的麵前。

“你要我們看守的屍體已被人埋葬,”他喊道。我們不知道是誰做的這件事,並且不論他是誰,他已經逃跑了。我們真不知道為什麼這是可能的!在白天看守的人告訴我們發生這事情的時候,我們大家都發怔。隻有薄薄的一層土蓋著屍體,剛足為地府的神祇們所接受,認為這已是一個被埋葬的人。那裏沒有鋤鏟和車輪的痕跡。我們互相爭論,互相歸咎於對方並彼此動武。

但最後,國王啊,我們決定將這事情向你報告,而這報信的使命卻落在我頭上!

克瑞翁十分憤怒。他威脅所有看守屍體的人,要即時交出罪犯,否則他們就全得絞死。聽到這命令,他們立即將屍體上的泥土扒去,並恢複看守。由日出到正午,他們都在烈日下坐著。

這時突然吹起一陣暴風,灰塵彌漫在空中。當看守兵還在思忖這光景的意義時,他們看見一個女郎走來,偷偷地啜泣,如同發現自己的小巢被傾覆了的鳥雀一樣。她手中提著一隻銅罐,飛快地在銅罐裏裝滿泥土,小心翼翼地走到屍體的附近。她沒有看見遠遠站在高處監視的人們。因為久未埋葬,屍體的腐臭使看守的人不敢逼近。這時她走到屍體麵前,向屍體傾撒泥土三次,以此代替埋葬。看守們立刻走上前去,捉住她。他們拖拽著這個當場被捕的罪犯來見國王。

克瑞翁即時看出這是他的外甥女安提戈涅,“蠢孩子呀!”

他喊道。“現在你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裏!你究竟是懺悔還是否認所被控的罪行呢?”

“我承認!”這女郎一麵說一麵倔強地抬起頭來。

“你知道我的命令麼?”國王繼續審問她。“如果知道,卻又這麼大膽地明知故犯麼?”

“我知道,”安提戈涅從容堅定地回答。“但這不是永生的神祇所發的命令。而我知道別的一種命令,那不是今天或明天的,而是永久的,誰也不知道它來自何處。無人可以違犯這種命令而不引起神祇的憤怒;也就是這種神聖的命令迫使我不能讓我的母親的死去的兒子暴屍不葬。假使你認為我這種行動愚蠢,那末罵我愚蠢的人才真是愚蠢呢。”

“你以為你的頑強的精神不會被折服麼?”克瑞翁問,並因女郎的反抗而更加憤怒。“越是不曲的鋼刀越容易折斷。落在別人手中的人就不應該再那麼傲慢!”

“充其量你不過是殺死我,”安提戈涅回答。“為什麼遲延呢?我的名字不會因被殺而不光榮。而且我知道,國內的人民隻是懼怕你才保持沉默。在他們的心中他們都是讚成我的,因為一個妹妹的首要責任就是愛護她的哥哥。”

克瑞翁大聲叫道:“好呀!假使你必定要愛護他,那末到地府裏去愛護他罷!”他正要吩咐仆人們將她拖下,伊斯墨涅(她已知道姊姊被捕)怒衝衝地衝進宮來。她好像已經擺脫了她的軟弱和怯懦,勇敢地走到舅父的麵前,宣稱她已知道埋葬屍體的事,要求和安提戈涅一起處死。但她提醒克瑞翁,安提戈涅不單是他的姊姊的女兒,也正是他自己的兒子海蒙的未婚妻,因此如果他殺死她,他便迫使嗣王不能與所愛的人結婚。克瑞翁沒有回答,隻是命令仆人將她們姊妹都帶到內廷裏去。

當克瑞翁看見他的兒子慌忙向他走來,他知道必是他聽說關於安提戈涅的判罪,所以出來反抗他的父親。但海蒙卻恭順地回答他父親的懷著疑慮的詢問,隻有在對他的父親表明他的心跡之後,他才冒昧請求對於他的愛人的憐憫。“你不知道人民正說些什麼話,父親喲!”他說。“你不知道他們正在口出怨言,由於你的嚴厲的眼色,他們才不敢當麵說你所不願聽的話。但這一切我卻知道得很清楚!我可以告訴你,全城正為安提戈涅的遭遇不平;每一公民都認為她的行動是永久值得尊敬的;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妹妹不讓野狗咬兄長的骨頭,不讓鳥雀啄他的肉而應該處死。所以,親愛的父親,聽聽民間的輿論罷!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不聽他們的話,洪流會潰決的呀。”

“這孩子是來教訓我麼?”他輕蔑地說。“好像你是在袒護著一個女人,所以來反抗我。”

“是的,如果你是一個女人!”這青年熱情而激昂地抗議著。

“因為我說的這些話都是衛護你的。”

“我十分清楚,”他父親仍然惱怒地回答,“對於罪犯的盲目的愛情將你的精神束縛住了。但是隻要她活著你就不能向她求愛。這是我的決定:在最遠的遠方,沒有人跡可到的地方,她得禁囚在一個石頭的墳墓裏,隻給她以必要的糧食,免使殺戮的血汙來瀆辱忒拜城。在那裏她可以向地府的神祇們祈求自由。她會知道,與其聽從死人,不如聽從活人,但這對於她已是太晚了。”他說著就掉過頭去,下令即刻執行他的決定。現在公開地當著忒拜人民,安提戈涅被帶到墓地去了。她祈告神祇,呼喚著她希望能夠團聚的親愛的人們,毫不畏懼地走進那作為她的塋墓的岩洞。

同時波呂尼刻斯的屍體己漸漸腐爛,但仍然被暴露著。野狗和鳥雀啃食他的屍體並將腐肉帶到城裏使各處都滿是惡臭和汙穢。過去曾進謁過俄狄浦斯的年老的預言家忒瑞西阿斯出現在克瑞翁的麵前,並從獻祭的香煙和飛鳥的言語預告災禍的來臨0他曾聽到饑餓的惡鳥的嗚叫,而神壇上的祭品也在熏煙中燒焦了。“這是顯然的,神祇對我們很憤怒,”他這樣作結論。

“因為我們對於俄狄浦斯的被殺的兒子處置不當。啊,國王喲,請不再堅持你的命令。請顧念死者並停止殺戮。荼毒已死的人,這算是什麼光榮呢?我說還是收回成命罷!我說這話正是為著你的利益!”

但正如同過去的俄狄浦斯一樣,克瑞翁也不聽這預言家的勸告。他咒罵他說謊,企圖騙取金錢。為此這預言家很憤怒,他無情地當著國王麵前揭示末來的事情。“那末,你看罷,”他嚴厲地說。“除非你為這兩個死者犧牲掉一個你的親骨肉,否則太陽將不會沉落。你犯了兩重罪過:既不讓死者歸於地府,又阻止應該活在光天之下的生者留在世上。快些,我的孩子,引領著我離開這裏。讓這人憑他的命運去吧,我們不必理他。”說著他拄著杖,由他的引領的人牽著走開。

國王用目光送走這陰沉的預言家,他戰栗了。他召集城裏的長老們商議現在該如何辦。“從石頭的墓穴釋放安提戈涅,並埋葬波呂尼刻斯,”他們都一致決定。克瑞翁桀驁不馴的性情本不易聽信別人的意見,但此時他已失魂落魄。他讚成如忒瑞西阿斯所說去做,因為隻有這可以使他的全家免於毀滅。首先,他自己引導隨從們來到波呂尼刻斯暴露屍骨的曠野,然後又來到安提戈涅被囚禁著的山洞。他的妻子歐律狄刻獨自一人留在宮廷裏。

不久她聽見大街上悲號的聲音;當嘈雜聲越來越大時,她從內室走到前廷。這裏她遇到一個使者,這正是引導她丈夫去埋葬她的外甥的屍骨的人。“我們向地府的神祇們祈禱,”他說。

隨後我們將屍體舉行聖浴,又將這可憐的遺骨焚毀,並用他的故鄉的泥土堆成一座墳塋將他埋葬。最後我們去到那囚禁著女郎準備將她餓死的山洞。一個走在前麵的仆人遠遠聽到悲痛的哭聲從那可怕的岩洞上傳出來。他趕回來將這墓穴中的哭聲報告國王。克瑞翁雖然隻隱約地聽見了,但已知道那是他兒子的哭聲。他吩咐我們跑去,並從岩縫中偷看。我們看見什麼呢?

在岩洞的後麵吊著安提戈涅,她用麵紗扭成套索,吊死在那裏。

你的兒子海蒙則跪在她麵前,抱著她的雙膝。他悲慟他的情人並咒詛著使他失去新婦的父親。現在克瑞翁到達石頭墓穴,並從門口進去。‘不幸的孩子,’他叫喚海蒙,‘你要作什麼呢?你的瘋狂的眼光預示著什麼呢?到我這兒來!我跪著求你!’但海蒙隻是在絕望中木然地望著他。他一聲不響,隻是從劍鞘中拔出寶劍。他的父親為了回避他的襲擊,從岩洞中逃出。海蒙伏劍自殺。當他臨死,他伸手擁抱著安提戈涅,將她摟緊。現在他們兩人在最後的擁抱裏死在墓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