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雲華不是彈琴就是讀書,偶爾一個人下下棋,卻是不畫畫兒也不寫字,阿律見她生活單調,也小心問過,直說筆墨汙濁,怕髒了衣裳。阿律知道雲華避忌,後遂不再提。隻有次不經意端膳進來,恰撞見了她家仙子提著筆洗裏幹淨淨的筆,也不鋪紙,蘸了淨水,隻就著桌麵畫著什麼,半晌沒有聲響發出來,阿律眼觀鼻鼻觀心,生怕看見了什麼,站瞌睡了般栽著腦袋。
待得一聲水滴砸了桌子,雲華歎了氣,輕輕擱下筆,卻見身後仙童像甫自夢中驚醒的樣子,肩膀一顫,似是打了個痙攣,眼睛打開,透著微光。看她的樣子,雲華心中隱隱有些羨慕,沒心沒肺的孩子,什麼時候都能放心睡著。
“過來,你且看看我今兒的畫如何。”
雲華側過身子,命阿律走上前來。阿律照做,隻穩了手上碗碟子,猶疑中望了過去。隻見紫香栗木的桌麵上,山水醒意,仿佛木頭裏逼出來一身汗水,弄濕了觀者眼睛。畫境平淡且山高水深著,比比皆是丘壑。待要看得仔細些,水漬卻是一寸寸變短,縮手縮腳,瞬乎便失了痕跡。阿律眼裏一片紫香栗的木頭顏色,溫暖卻透著涼意。
阿律心下斟酌,並不急著言語。雲華卻是催話:“你看到什麼?”
“回仙子,阿律不記得了。”
“撒謊!”
一聲冷叱,眼中仙童的背繃得緊緊的,雲華幾乎就能見著那背脊前麵,一顆小小皺巴巴的心髒可憐的瑟縮著。仙子的語氣不覺放鬆開來,緩緩引道:“別怕,你再看看。”
再看,桌上也不會開出花來,覆水難收,幹了的水印哪有一絲一毫痕跡留下,每天仙子起身之前,阿律早早就收拾擦拭得幹淨。本來無物,如何惹塵埃,又如何讓水痕在上麵劃下行跡。
阿律吞吐著大膽回道:“仙子,這真難為了傻阿律了。”
“難為你,開一竅就那樣不容易。”雲華口中嗔怪,臉上卻是笑開了雲蒸霞蔚,垂手明如玉,軟綿綿拾起,虛點著桌上慢慢說道:“水墨丹青一體,其實是四種顏色,水色,墨色,丹色,青色。你看我先前所畫哪種顏色多些?”
“水色無彩,仙子是用淨水作的畫兒。”阿律連忙接上話頭,“水一幹,畫自然也就跟著去了。阿律心中忖度仙子畫畫兒也並非為的畫兒,是有無之中無中生了有。”
“無中生有……”
雲華切切重複著這四個字,阿律心中又是一緊,可別無事生了非,惹惱仙子。忙忙解說道:“仙子畫時本已留了空白的,待山水隱去,卻是留白擠占了畫意,倒不能顯山露水了。”
“渾話,誰定的規矩,畫上有什麼主副之分?便是有主副,定要留白為副不成的?難不成,難不成……”雲華氣急,心口堵得慌,隻能一字字從齒中把話撕碎:“我、還、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