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霞明滅,瑤池裏,一個傴著背的老婦慢吞吞前行,手中一根拐杖嶙峋猙獰,正是天庭上最為有名的刑器,豹斬。
豹斬取自每一代豹王臨死前的骨頭,這時候的豹王威風不再,垂死掙紮,也躲不過取骨人的手,苟延殘喘,也不過是被人劈開天靈蓋,起了頭蓋骨去。取骨人帶回了豹骨,每一日放在手上細細磨,直到將豹骨裏的死靈魂馴服了,再接到上一代豹王的骨頭上去,就這樣,任由無數豹王的魂靈在掌中撕咬搏擊,每一天,幹瘦的雙手都模糊了血肉,每一天,長而厚重的袖子底下,一塊塊指骨都看到彼此枯骨著肉的表演。每一次,取骨人將這積溢怨恨之氣的刑具用到每一個犯錯的人身上,寧殺惱了三界,也不姑息一個,無論是神妖人鬼、魔仙怪佛。
老婦所去的方向,正是三界玉女雲華夫人的居所:雲華軒。那軒前趴在腿上瞌睡的仙童猛然驚醒,心中驚駭莫名,待擦亮睡眼,一聲陰鬱的冷哼傳了過來,老婦的長袍正從她腳上新穿的緞鞋麵上劃過,雙腳似被鹽津津的鞭子笞打,兩股戰戰,跪了下來:“王母饒命,阿律不敢偷懶了。”那童子五體投地,不敢稍作動彈,耳聽得那老婦人的聲音變得輕鬆慈藹:“起吧,待會讓你家仙子看到,又是我這做母親的不是了。”
小仙童戰兢兢爬了起身,仍不敢將頭抬起,眼角餘光裏,先前老婦的厚黑長袍一點點染上霓虹色,正是西王母專屬的鳳裳,那投在地上的佝僂影子也變了模樣,端莊為天下母儀。
“雲華,母親來了。”王母隱去豹斬,臉上掛著討好的笑,一層層穿過室中垂掛的五色雲霓,來到三界男子朝朝暮暮不可望亦不可及的雲華軒深處。
置身其中,這裏竟似凡間女兒的閨房,平平常常,綠紗櫥裏碧窗紗,芙蓉榻,紅綃帳放下,芝蘭沁香。
王母挽起一邊紅帳,愛憐地望向榻裏被褥中的女子,睡得這樣沉呢,夢裏也不知有沒有似小時那樣苦找母親。她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手背上一片冰白端的細嫩,手指堪堪停在女子的鬢發,那裏烏軟濕涼,細看去,還有一絲絲水線自夢魘中滑下,潤潮了偎在竹枕上的臉頰。
王母怔怔地看著瘦小的孩子,人人都說這孩子美冠三界,可她眼裏看著,這孩子怎生越來越小了呢,巴掌大的臉,卷起的長睫下一抹隱隱青色,甚是讓人心疼。依稀記得上一次見麵時,這孩子還是滿臉生氣的樣子,雖比不上身後帝女的大氣高華,情態動人卻也是不遑多讓的。她那時質問我什麼來著?
“母親,如果是我犯的過錯呢,會怎樣?”
她想起來了,不覺苦笑,孩子,當然得受罰,隻不過母親舍不得,所以那一次母親犯下了罪過。未來怎樣,都有母親擔著。
仙童阿律恭恭敬敬地垂手屏息,目送王母一步步慢慢走下階去。隻見那美婦在瑤池繽紛裏,一點點手握了生殺,斑白了頭發,蹣跚著拖了黑袍艱難移去,沉重的身影繞過無數桃株,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