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上起了霧,看時節,霧期似乎比往常延遲了兩個月。
“直娘賊,啐,這趟活接得真他娘的晦氣盡了!”馬老三如同惡毒詛咒般的甩出一句話,然後,他狠狠地朝蒼龍海的風浪啐了一口唾沫,將手中的青銅望遠鏡“啪”的一聲,摔在了甲板上,“出門就遇上這鬼天氣,這可不是什麼好征兆。”
“是不是好征兆,我他娘的可沒工夫管,不過……”老船長宋平瞪大了因為常年酗酒而布滿血絲的雙眼,扔給了馬老三一個不祥的眼神,手中久理不順的魚網本就令他滿腔怒火沒處發泄,這會兒毫無保留的宣泄了出來,“你要是把老子的青銅望遠鏡摔壞了,讓‘迎風號’在這茫茫大海上瞎著眼睛四處亂撞,我保證把你丟到海裏去,讓你的烏鴉嘴和你那該死的左撇子,通通都爛在食人魚的肚子裏。”說完這句話,他的心情變得好受了一些,緊接著,他補充似的嘿嘿冷笑了幾聲。
老船長看上去也就五十不到,說話的聲音卻如同七十老叟。在他左邊的臉頰上方,長了一塊巴掌大的斑塊,那是出娘胎時,母親留給他的胎記。此刻,他那略顯蒼老而變得幹癟的笑聲傳出去老遠,仿佛氣勢洶洶的天兵天將,要向漸漸籠罩“迎風號”而來的海霧宣戰一般。
馬老三忍住了說幾句更狠的話頂回去的衝動,悻悻的認為,老船長可不是說來嚇唬自己而已。這破青銅望遠鏡在活酒鬼船長心中的地位,隻怕比他那遠在江南韓王封地出了名的鑄劍城裏做火夫、一年難得聚首幾次的又胖又醜的老婆還要珍貴許多。閑暇時候,老船長也曾不止一次的提及他的老婆,臂闊腰圓,一身狠勁,就連鑄劍城中最高大挺拔的鑄劍師也怵她三分。馬老三兩年半前才上了“迎風號”,成了一名船工,比起這青銅望遠鏡,馬老三自知就連資曆也是不夠的。
然而,那又有什麼辦法呢,像他們這樣的大半輩子都在海上撈活計的人,家人顯得很遙遠,倒是這船上的人,反而親如兄弟手足。
六七年前,“迎風號”還是一艘下水不到一年的嫩腳蝦,隻敢在楚庭港近海遊弋,龐大得如同一座海上堡壘,甲板之上建有三層居所,船艙大得可容納近百人,甲板上能站更多。如此浩大的工程,足足消耗掉了兩千多根大大小小的鐵樟木、不計其數的鉚釘,費時半年,才建造完成,卻隻能淪為近海打魚的工具。
偶爾,碰到海上風暴期,船隊沒活可接,也跑跑內陸深水河道,載著某位富商和他那些多得快要將“迎風號”擠爆了的後宮美眷們,縱情山水間。
“好比窈窕公主,從了農夫,作了妾!”每當宋老船長憶及往事,總是忘不了這樣憤憤不平的感傷一句。
船上的所有人,幾乎都聽過。
後來,“迎風號”從楚庭港運送兩千多箱茶葉到阿羅泊半島西南部的阿丁港,貨主湯姆森老爺一時高興,將青銅望遠鏡贈送給了當時還隻是船夫的宋平。最終,湯姆森老爺成了“迎風號”船隊的老主顧之一。
而如今宋平也已是“迎風號”的船長了。
馬老三想起了船員們時常提起的上一任老船長張瘸子。
當年的老船長患於蒼龍海西岸海盜猖獗,不惜斥巨資打造了十二門火炮,加裝在船艙兩側,左右各六門。並且特意招攬了一名水軍戰士對船員們進行三個月的作戰訓練,“迎風號”真可謂是商戰兩用。
從那時起,“迎風號”便再也沒有遇到過海盜劫船。
頗為諷刺的是,加裝火炮一年之後,也沒能發出一枚彈藥,老船長實在心癢難禁。有一天,海上風平浪靜,閑極無聊的老船長按捺不住想看看火炮的威力,卻不小心遇上火炮回火,發生炸膛,將他另一條腿也炸瘸了,茫茫大海之上,來不及醫治,隻苟延殘喘了九天,便在慘絕人寰的哀號聲中一命歸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