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散文八家圈點(2 / 2)

這迷宮式的文章,可作一篇關於老鼠的文獻來讀,亦能視其為一則與鼠有關的寓言把玩。鍾鳴的文風典雅堂皇,可以看出博爾赫斯對他的深刻影響。

在當代散文中,引證進出有據,行文富有學識的篇什不多。鍾鳴之文仿佛是文人之手與學者之腦嫁接而成的一粒鮮果。

清代大學人趙翼詩題元遺山曰: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這兩句詩,可為司馬中原的文章寫照。

讀其文,就同他一道《握一把蒼涼》。

中國在司馬中原眼裏,是永遠戀愛著的一個死結。這個戀人,使他在露台上佇望了幾十年,“落葉燒成在火中浮現的無數的人臉”,猶有北國江南。鄉愁使彼島的中國人酸楚了幾十年了,熬盡了青春和壯年,仍然要像“一莖白發的蘆葦,猶自勁立在夜風中守望。”

中國,你真值得這麼愛戀麼?

對有良知的中國人說,這是赴湯蹈海一樣的選擇,從不踟躕。

司馬中原是台灣的軍中作家,筆力道勁,詩意彌漫,寫了幾十年,著作等身。有趣的一個映照在於,大陸的軍中作家,如劉白羽等人,也從鐵血中走出,筆下亦有同樣的沉雄。

有人說,文章的大才人,作品如萬裏黃河,泥沙俱下。袁枚對此持不同見解。他說“大才如海水接天,波濤浴日,何來泥沙汙目?”

梁實秋便是這樣的文章能人。

其文“入水不濡,入火不熱”;雙眼幽默,筆下簡潔;腳跨中西文化,腦有宏富學識。因而他的一篇小文,也足以看出乃大匠所為。

梁實秋論男人,其髒“耳後脖根,宜於種麥”,其懶,“呆鳥一般,坐享其成”,其饞,無肉“嘴裏要淡出鳥兒來”,其自私,則驕橫矯情,“另辟樂園”。

梁先生沒說這是哪一個男人,男人俱在其中,然而這不是檄文,而是閑適小品。幽默離不開誇張、乖謬和敏銳。

此篇乃為中國現代文學中經典式的幽默文字。

女人看了此文,不見得感到詼諧,而要認為梁先生“說得太對了”。

以婿為“敵”,古今隻餘光中一人耶?

餘光中膝下有淑女四人,每日美麗,亦每日成熟,如鮮豔的漿果耀眼於枝頭。

餘先生大諧謔人,假作憂傷,想象有四位翩翩少年次第將女兒領走矣,獨留老夫如枯樹蕭然。

這尚不算奇,奇處在這四位女婿雖然存在,但無一人在餘府出現,於是就有了這篇《我的四個假想敵》。

有“敵”存焉,“寇入深矣”;因屬假想,防不勝防。

沒有的事說它做甚?清代詩人嚴冬友稱“凡詩文妙處,全在於空。鍾不空則啞,耳不空則聾。”

此文才思浩蕩,筆力縱橫無礙,其幽默妙語,令人開懷。

然而再談此文,則掩不住那一份父女深情,餘光中對女兒的摯愛,已入骨髓。張舜民曰:“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陽關。”

我為人父,亦有小女。雖無餘先生的大情懷,也想過獨女出閣之後遺給我的一屋蕭瑟。

隨園老人論詩:“放之則彌六合,收之則斂方寸。”還舉個例子說“諸葛躬耕草廬,忽而統帥六軍”。

文章的展拓開張,不在題材大小,而是作者胸中那一點將帥之氣。不然,放你入淝水之戰,亦會窒滯於方寸之間。

顏元叔的《懶貓百態》,隻寫一隻貓的日常行狀,但大背景卻是整整齊齊的人生。顏先生係留洋的英美文學博士,古典文學的造詣,卻令人歎服。

作為一篇幽默散文,讀此讓人無不開顏。

文章寫的是貓,又有另外一種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呢?

王安石詩雲:“近無船舫猶聞笛,遠有樓台隻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