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天夜裏12點的時候,大家總到那地方去,簡單得就像去小飯店一樣。
他們在那裏碰頭的一共有八個人,一直就是那麼幾個,然而都不是什麼放蕩之輩,卻是體麵的人,經商的,市區的年輕派;他們來喝他們的修道院藥酒,一麵和那地方的姑娘們閑扯了一會兒,還有的和女東家,大家所敬佩的“康利”來恭恭敬敬談會兒話。
隨後,顧客在12點以前都回家睡覺了,而年輕派有時候卻賴著不走。
這一家店是有家庭韻味的,麵積不大,漆成黃顏色,正在崗貝塔後麵一條小街的盡頭;然而從店裏窗口兒上,卻能看見河裏那個滿是卸貨船隻的港內碇泊區,那片被人稱為“安平”的大鹽田,以及後麵聖女山的崗坡兒和崗坡兒上那座顏色全是灰黑的古禮拜堂全景。
那位康利原是巴馬州一個農家正經人家女兒,以前她完全就像開女帽店或者內衣店一樣接受了現在這個行業。至於肯定賣淫這種行業是丟臉的那種偏見,在城市裏原是那樣嗤之以鼻的,然而在諾曼帝的農村裏卻不是這樣。農村裏的人說:“那可是一件好買賣。”所以就讓自家的孩子去經營妓院,就好像派他去經辦一所女子寄宿學校一樣。
這家店並且還是從遺產得來的,從前的這家主人是一位年老的舅父。康利和她的丈夫原是伊弗朵附近的小旅館的掌櫃,他倆當年斷定塔特的生意會比這裏好得多,馬上就賣掉了小旅館的房子;接著,他們兩夫婦在某天早上到了塔特,就接收了這個因為無人經營陷入倒閉的買賣經營權。
這本是兩個馬上就使鄰居和他們的店員愛戴的正經人。然而兩年多後,康利的丈夫因為腦溢血死了。原來他這個新職業早把他牽到了山窮水盡的無事可做的狀況裏,他不久身體漸漸發胖,這胖身體終於斷送了他的生命。
康利自從寡居以來,徒然受到店裏的長期顧客的渴慕;但是別人說她是非常謹慎的,並且那些受餐宿供給的姑娘們也絕沒有從她身上發現過什麼。
她身材高大,腰圍豐滿,和藹可親。她住在這所整天關著門的晦暗房子中間,從早到晚不見太陽皮膚變得蒼白,真像是在一片肥油的浮光之下發亮。一層薄薄兒像是新生而又燙過的假發繞著她的額頭,因此給她造成了一種和她體格的圓熟不很協調的少婦形象。她總是自得其樂,整日談笑風生,她特別喜歡詼諧,不過還帶著一種沒有被這種新職業所消耗的謹慎風度。那些粗俗的字眼兒一直讓她感到特別刺耳;並且碰到一個不懂禮貌的青年人用符合實際的名稱來稱呼她所經營的商店的時候,她就非常生氣了。總而言之,她的行為是高雅的,盡管把自己店裏的姑娘們全都當作姐妹對待,她卻從不勉強別人說自己和她們不是從“同一個籃子裏”出來的。
偶爾,在禮拜天以外,她領著她的隊伍中的一部分坐上租來的車子出去旅遊;並且到那條在伐孟山的峽裏流著的小溪邊的草地上遊玩。所以這就是那種逃學孩子式的玩法兒了,那種你追我趕的賽跑,那種兒童式的遊戲了,整個兒是一套被新鮮空氣所陶醉的幽居者的快樂。大家在草叢裏嚼著草莓幹,一麵喝著香檳酒,直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才帶著一種美妙無窮的疲倦回家;大家在車子裏,把康利當作一個善良寬厚的好母親吻著。
這家店有前後兩個出進的口子。在角兒上開著的是一種情形曖昧的小咖啡館的門,那要到天黑的時候,才有小市民和海員來到這裏。兩個女店員負責本店的這項生意,特別負責應付這裏顧客的要求。她們的助手是一個名叫皮利奧德的男工,一個身強力壯,一頭淡黃頭發沒有胡須的矮子。她們在那些搖晃不定的大理石桌上給男顧客們侍候著大杯的葡萄酒和成瓶的啤酒,她們把胳膊搭在男客人的肩上,把身子斜坐在他們腿上來推銷這種消費品。
其它3個(她們一共隻有5個)形成了一種貴族階級,特意侍候樓上的大顧客,除非樓下需要她們幫忙而且樓上又沒生意,不然的話她們是不下樓的。
樓上的房間叫做茹彼德沙龍,專門為本地的上層人物聚會所用,牆壁上貼著報紙,畫著茹彼德的愛人蕾佗躺在一隻天鵝的肚子底下。這沙龍有一個木頭梯子,沿著木梯子走下去就是一扇白天不開也不惹人注目的臨街的小門,門上的方框裏麵點著一盞通宵不熄的小風燈,就像其他城市臨街圍牆上的小風燈一樣。
這所潮濕而陳舊的房子教人聞到點兒黴味。偶爾,有一股科洛臬花露水的味兒在過道裏飄著,或者樓下一扇半開的門把樓下顧客們的粗俗叫喚像一聲霹靂的地傳上來,使它在整個兒一所房子裏回響,因此在樓上的貴客都把嘴巴微撇一下,就表示他們是心情煩躁的和感到厭惡的。
康利同著她那些朋友一樣的顧客們是不拘形跡的,從不離開沙龍,特別留心外邊市麵有什麼風聲和消息,一有風吹草動她能馬上知道。她的莊嚴的言論,可以使三個姑娘的胡言亂語轉變方向;尤其某些個別的大肚子顧客每晚總來陪著妓女們喝一杯,他們利用這種冠冕而平凡的放浪行為盡興地玩耍,可是康利一發話,他們也就不敢再鬧了。
樓上那三個貴婦人是尼古拉、阿瑪達,和綽號“麥尼”的貨騷。
店裏的人選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從前有人極力使她們中間的每一個都稱得上得是一件精品,一件女性典型的精品,使得所有顧客能夠在這店裏,都能夠找到自己的所需。
尼古拉代表金黃頭發的美人,非常高大,胖得幾乎近於臃腫,脾氣隨和,農村的子女,臉上長了雀子斑,一頭黃頭發淡得幾乎沒有顏色像是理好了的芒麻一樣的短發,連頭皮也蓋不完全。
阿瑪達是一個馬賽女人,經常到各地海口跑碼頭的老油子,充滿著不可缺少的猶太美人的角色,瘦瘦的,臉蛋上塗滿了胭脂。她那頭用牛骨髓擦得通亮的黑頭發飄灑在背後。她那雙杏殼眼睛本是美的,如果右邊那一隻沒有眼翳。她那條彎弓式的鼻梁壓著一條頗為突出的上牙床,在那兒有兩粒新裝的包金牙齒在下牙床的那些牙齒中間顯出痕跡,那些舊的牙齒已經用得太久了,顏色發黃和陳舊的木料一樣。
麥尼騷貨是一個肚子肥大而腿子細的小肉球兒,從早到晚用一種發嗲的聲音,輪番地唱著一些放蕩不羈的或者富於抒情的歌曲,閑扯一些沒有結局的和毫無意義的故事,僅僅隻為了吃飯才停止聊天和隻為著聊天而不去吃飯,雖然脂肪過剩而肢體細小,她卻輕捷得像鬆鼠一樣整天沒個休閑;並且她的臉部表情十分豐富,眉飛色舞,男人一見就被勾去魄魂。她的笑聲更響亮在閣樓裏,在樓下客座上,可以無緣無故連續不斷地爆發起來。
樓下的兩個姑娘,比而姆,外號“老母雞”,而瑪吉雅,因為稍微有些兒跛,被別人稱作“蹺蹺板”,前一個係著一條多色腰帶,一直打扮得像個自由女神,後一個的打扮是西班牙式的,她在頭發中間掛著許多銅的圓片兒,隨著她一高一低的腳步搖晃,她們都像是兩個身穿奇裝異服來過嘉年華狂歡節的廚娘。她們就像民間其他女人一樣,看上去不很難看,也不更俊美,真正是正宗的小客店裏的女服務員;在碼頭上,別人用“兩條唧筒”的綽號來稱呼她們。
仗著康利的能語會道的智慧和她的妙語連珠的語言,這五個姑娘之間隻存著一種飽含妒意的和平而很少有什麼騷動。
這種在小城市裏的獨行買賣是陸續地有人出出進進。康利早知道把這店子裝成了美麗的外表,而自己對於全部的顧客顯得那樣和藹可親,她的心地厚道是十分有名的,所以大家都十分尊敬她。那些常來的顧客為她花了錢,在她向他們表現一種過分的親熱時,他們都感到很自豪;並且他們在白天做買賣碰見的時候,肯定彼此說道:“今天晚上,還是老地方會麵。”正同我們說:“上咖啡館,是不是?夜飯以後。”
總而言之,戴家樓是非常有名的好地方,很少有什麼人不到那去赴朋友戀人日常的約會。
誰知在五月底的某一個晚上,第一個上門的顧客迪克先生,鋼材商人和前任市長,竟發現那扇小門是關著的。花櫃子裏麵的那盞小風燈簡直沒有一點兒光;那所像是死了的房子裏麵沒有一點兒聲息傳到外麵。他敲門了,開始是輕輕敲了幾下,以後,多用了一點兒的氣力,仍舊沒有一個人理會他。於是他用慢慢的步兒向著街道的坡兒上走去,後來,穿過菜市廣場,他撞見了那位正要向同一地點走去的船行經理比徹姆先生。他們做伴返回那地方去,還是同樣沒有開門。但是一陣大的喧嘩突然在他們很近的地方響起來,因此他們繞著這所房子走了一圈,之後才看到一大群的英國水手和法國水手正在揮著拳頭撞擊這小旅店的那些放下了的活動木板簾。
為了使自己避免不必要麻煩,這兩個闊佬馬上都逃走了;但是一聲輕微的“喂”攔住了他們:這是鹹魚行經理威克先生在認清楚他們之後和他們打的招呼。他們把情況告訴了他,對於他,這消息是不高興的,本來他是有老婆的,而且還有了子女,行動不便,隻能夠在星期六溜到戴家樓來,他用拉丁話說是“為了安全起見”;而實際上卻是一語雙關:因為他的朋友湯普森醫生曾經把衛生警察製度的周期檢查的日子告訴了他,他利用這種檢查給自己規定了時間。這一天正是他的夜假之期,而又遇到了這種事情竟要耽誤他整整的一周了。
這3個人一同到碇泊區轉了一個大圈,在路上碰到了年輕的豪威爾先生和隆巴迪先生,前一個是銀行行長的兒子,戴家樓的老顧客,後一個是本地的稅務局長。於是他們又從猶太人街轉回來,目的是再去作最後的嚐試。但是那些憤不可遏的水手們正包圍了這所小旅店,往院子裏扔石頭,一麵叫嚷;於是這5位屬於樓座的顧客都急忙退回來,開始去別處的街道上遊蕩。
他們還撞見了保險公司經理溫伯格先生,隨後又撞見了商業法庭的審判員羅伊斯先生;一個遠距離的散步開始了。最初他們走到了防洪壩上。他們在石欄杆上並排坐下來,瞧著浪花翻滾。浪頭上的泡沫在黑影裏形成了許多發光而時隱時現的白痕,波濤撞擊著岩石的單調噪音在夜色中沿著整座懸崖響動。在這幾個發愁的散步者閑扯了一會兒之後,威克先生發表看法了:
“今天這真掃興。”
“真掃興,的確。”隆巴迪先生接著說。
末了,他們邁開小步兒都離開了。
走過了那條攤在坡下被人稱為“林下”的街,他們就從“平安鹽田”的木橋上走回來,經過鐵路附近,重新又轉到了菜市廣場,這時候,稅務局長隆巴迪先生和鹹魚行經理威克先生正談到了一種可作食品的鮮菌,因為他們兩人中間有一個肯定已經在附近找到了這東西,因此兩人突然起了一番爭論。
大家今天由於不悅都變得憤憤的了,假如其餘的人不來說和,他們或許還會打起來,所以驚慌失措的隆巴迪先生轉身離開了;然而一個新的爭論又在前任市長迪克先生和保險公司經理溫伯格先生之間展開了,主要是稅務局長的工資和他能夠為自己創造的財富,一些冷嘲熱諷的言語雨點一樣從雙方口中灑出來,這時候,陡然爆發了一種像急風暴雨一樣嚇人的喧嚷,接著那群懶得在一家關了門的小旅店外麵徒然空等的水手們聚集廣場上來了。他們排成對兒搭著肩膀,大大咧咧,組成一道長的行列,並且怒氣衝天似地咒罵不停。
這一群闊佬都在某一家的大門底下躲著,那些狂亂的市民朝著修道院的那個方向去了。經過很長一段的時間,那些外國水手才大搖大擺地轉回去了;最後廣場才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互相攻擊對方的迪克先生和溫伯格先生,沒有互相打招呼就各奔東西了。
於是其餘的4個人又重新抬起腳步兒,並且本能地再由下坡道兒向著戴家樓方向走去。店門,一直也沒有開,靜寂無聲的,不可進去的。這時一個安靜而頑固的醉漢,輕輕兒敲著這小旅店的前門,隨後又停住不敲而用低聲叫著堂倌皮利奧德。他看明白絕沒有誰答複他,因此拿定主意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來等候變化了。
這些上層闊佬正要退下來,這時候那一群鬧哄哄的水手們又在房前出現了。法國水手們嚎叫著《馬賽曲》,英國水手們嚎叫著《大不列顛國歌》。發生了一陣向著牆壁直撲的全體衝鋒,隨後那些粗蠢的家夥的浪頭兒再向著海邊撲過去,因此這兩國的水手就在海邊沙灘上爆發了一場鬥爭。在激戰之中,一個英國人被人打得鼻青臉腫,一個法國人被人打破了腦殼。
那個留在門外邊的醉鬼,現在就像倔強的小孩或者酒鬼一樣哭起來了。
末了,這些上層闊佬也都散了。
慢慢地,安寧的氣氛又回到這個被人打攪過的城市上空了。不時一陣此起彼伏聲浪從某一處傳到另一處,隨後就漸漸消失了。
有一個人到處轉悠,那是鹹魚行經理威克先生,他因為要等候下禮拜六而心情不爽了;並且希望有偶然的機會,這偶然的機會在旁人固然不可思議,在他自己也想不出其它主意;他認為警務當局聽憑一所歸他們監視的小旅店關門是讓人十分惱火的。
他又到處轉悠,四處窺探,搜索著微妙的時機,末了他望見防雨板上粘著一張公告。他急忙點著了一枝蠟燭,因此看清楚了上麵歪歪斜斜的幾行字:因為第一次領聖體,關門歇業。
很顯然是沒有其它辦法的了,於是他走開了。
那個醉漢躺在地上睡著了,直挺挺地攔著那張恕不招待的門躺著。
第二天,所有的常客,一個接著一個,在臂膊下麵夾著報紙裝模作樣,假裝有事的樣子走過這條街,並且每一個人都偷偷地來讀這張神秘的啟事:因為第一次領聖體,關門歇業。
二
康利娘家的姓是喬丹,她有一個以細木匠為業並且有一個歲數不大的兄弟,他名叫貝內特,住在他們的故鄉巴馬州的味鄉。康利以前在伊弗朵開小旅管的時候,曾經負擔了這兄弟的女兒舉行受洗禮的所有開銷,她給這侄女取的教名是馬麗幾絲。這個小爐匠知道姐姐家裏條件挺好,他常常想到她,盡管兩人都因為受了職業的約束而且居住的地方相距太遠弄得不能夠經常見麵。但是因為他的小女兒已經十二歲了,這一年決定讓她去第一次領聖體,所以他抓住了這次有利的時機,寫了封信給他的姐姐,說是這次禮節的花銷還得再次麻煩她。本來他們父母死的早,她不好意思拒絕這種為了她的侄女而提的要求;因此痛快地答應下來。他的兄弟,更一心希望由於這種拉攏的效力可以讓姐姐立一個有利於這個女孩子的遺囑,因為康利一直沒有子女。
他姐姐的職業並沒影響他的廉恥心,並且,尤其是在他們當地誰也不知道這些事情。有人說起了她僅僅說:“康利是塔特的一個資產階級貴婦人。”這話就任憑別人猜測她能夠吃利息過活了。從塔特到味鄉,人們算它至少是二百裏元;而走一段二百裏遠的路程,在農村老百姓的腦子裏竟比一個航海人之超越大西洋還要費事。味鄉的市民從沒有越過盧昂市;而又絕沒有特別東西能夠吸引塔特的市民走到味鄉去,味鄉是一個埋沒在平原中間的五百多戶市民的小市鎮,而且又屬於另外一州,所以兩地之間根本不清楚彼此的情況。
但是,領聖體的季節快到了,康利感到了極大的困難。她沒有可靠的人可以幫她照顧買賣,所以即使把自己的店子僅僅放任一天,她也放心不下。因為樓上的貴婦人和樓下的女人,這兩者之間的各種競爭必然會爆發;此外,皮利奧德肯定又喝醉,喝醉了,他就會毫沒來由地得罪人。到最後,她決定隨身帶著他的全部傭人,至於那個男工,她給放了假,假期為三天。
她的兄弟知道了消息,一點兒意見也沒有,並且自願供給這全部道伴住宿一宵。所以,禮拜六早晨,八點鍾的快車,在二等客車的一個車倉裏運走了康利和她的全部家人。
在開車之後一直到裏昂鄉,她們都沒有遇到其它的旅客,所以噪聒得像是一群喜鵲了。但是在裏昂鄉卻上來了兩夫婦。男的呢,是一個農村老漢兒,披著一件粗布罩衫,領子發皺,寬大的袖子在手掌邊收得挺緊的,繡上些兒花邊做裝飾;頭頂戴著一頂藍色寬沿帽子,四周的絲繻變成了紅不紅又黑不黑的,活像是一圈倒豎的毛;一隻手拿著一把黃色大雨傘,另一隻手挎著一隻很大的提籃子,籃口露出三隻母雞的神色驚惶的腦袋。女的呢,一身直挺挺的完全農民式的裝束,有一副母雞一樣的臉麵,帶著一個鷹鉤鼻子。她坐在她丈夫的對麵,因為插在一個這樣漂亮的團體中間,一直沒有動彈。
而實際上,在車廂裏真有一片豔麗得奪目的光彩。康利從頭到腳都是藍的,藍緞子的,披著一條粉紅的、十分耀眼的、閃光的法國仿製羽紗的大圍巾。尼古拉包在一條蘇格蘭式的裙袍裏喘氣,裙袍的腰身原是靠著女伴幫忙才穿好的,所以襯托了她的本來顫動的胸部,看上去像一對是包在布囊裏的流質一般始終搖蕩不停的山峰。
阿瑪達戴著一項翎毛帽子,像是一隻百靈鳥的鳥窩,穿著一套灑金的青灰色連衣裙,的確像是猶太女人麵貌的那副打扮。麥尼騷貨配著身上那條寬邊鑲滾的玫瑰色超短裙,儼然像是一個過於肥胖的孩子,一個肥胖的侏儒;至於“兩條唧筒”的打扮得更是古裏古怪,像是從古老窗幃中間剪下來的,衣服上的圖案都是十九世紀法國王室複辟時代的產物。
自從車廂裏不光有他們幾個人以外,這些貴婦人馬上表示了一種嚴肅莊重的神態,並且開始高談闊論起來,以此來提高自己的地位。但是在吉拉裏的車站,又上來了一位留著金黃大胡子的先生,他手上戴著好多金戒指和一條金鏈子,在自己座位的上方放了好幾包用漆布包成的包裹。他表現出一種非常滑稽和天真浪漫的神情。他施禮了,麵帶微笑,並且神情自若地發問了:“這幾位康利調換地方嗎?”
這問題在旅伴裏投下了一種使人感到特別的尷尬。然而康利卻馬上恢複了莊重的神情,因此,為著爭回她們的麵子,她幹脆地答複道:“您應該懂點兒禮貌!”
他道歉了:“請您諒解,我本想說調換修道院喲。”
康利找不到什麼適當的回答,或者也許是滿意於他的道歉,因此閉緊了嘴唇沒有回答表示了一個莊重的敬禮。
這時候,這位坐在麥尼騷貨和農村老漢兒之間的先生樣的人,開始對著那三隻從籃子裏伸出腦袋的母雞擠眉弄眼了;隨後,他覺得自己已經引起其他的旅伴的關注,就動手來擺動這些母雞的頭,一麵對它們發表很多滑稽言詞來幫大眾解悶:“我們離開了我們的大窩棚!咯!咯!咯!為的是去洗開水浴!咯!咯!咯!”
這些可憐的母雞都吃力扭開自己的脖子去躲開這種戲弄,使出渾身的氣力,想從這個柳條的監獄裏走出來;後來突然三位一塊地爆發出一聲聲表示委屈和悲痛的呼喊:“咯!咯!咯!咯……”這時候,一陣狂笑在這些姑娘之間爆發了。她們笑得前仰後合;大家再看這幾隻母雞發生興趣了;而那位先生更加倍使出了他的聰明而又囉嗦的手段。
騷貨也來參加了,她從她鄰座旅客的腳上麵俯下了身軀,吻著這三個母雞的腦袋。馬上接著每一個姑娘都要依次來吻它們了;因此那位先生就讓她們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晃著她們,擰著她們;陡然一下和她們用“你”字來做稱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