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越來越冷,越來越冷,連傷口處慢慢溢出的血也是冷的。耳畔已聽不到六歲的傻姑撕心裂肺哭喊“爹爹”的聲音,牆角處黑黝黝的一團,那個大內護衛石彥明,重傷後野獸一般粗重的喘息聲也聽不到了,屋外風雪低吟卻漸漸聲起。天要亮了罷,密門小孔處泛起淡淡的光暈,愈來愈亮,直直地投射在對麵牆壁上。一夜之間恍若隔世,有誰會知道昨夜刀光劍影、血雨紛飛,今日卻有兩個垂死之人躺在幽暗角落裏悄悄地腐爛。
門口處咿呀作響,有人在推門。自打在牛家村開了這間小小的酒店遮人耳目,也有幾年了罷。從前怕孤寂冷清,開了這店鋪迎來送往,卻愈發寂寞。孩子的娘走了之後,原本聰明伶俐的小姑娘忽地變了個人似的,整天價不言不語,仿佛也有了大人的苦悶心思,叫她“傻姑”也不惱,隻是呆呆地望著你。
想起孩子,本麻木的傷口撕心裂肺地疼了起來,再也止不住眼裏的濕潤,順著冰涼的麵頰滾滾而下,隻有它還是有溫度的,肆意漫延在粗糙臉龐,朦朧中,依稀是往日的時光……眼前已經黑的有星星閃爍。在最後的華光裏,他望見一片粉色,仿佛又回到十幾年前。師傅那一日遊玩返回。那怯生生的小姑娘,躲在師傅的背後,偷偷地張著眼睛,望著自己和師弟陳玄風。從此,這個叫梅若華的小姑娘成了桃花島上的三師姐梅超風。梅若華,就像她的名字般可愛。超風,是師傅黃老邪給的名字。師傅希望他的這個受盡苦難的徒弟能夠忘記蔣家村的一切,可以像風一樣自在。可是曲靈風卻願意心裏喚她:若兒。她總是在她的笑聲裏,聽出一些傷痛,因為每一次若兒的笑都是短暫的極快的爆發的銀鈴。敲擊著曲靈風的心。那一日,曲靈風習過武,到海邊張望又一次遠遊的師傅是否回來。卻望見二師弟陳玄風坐在礁石上。他緩緩的走向他。呼吸漸漸變冷,生命緩緩流逝,眼前似有無數星星飛舞,藍色的、黃色的、黑色的……傻姑的久已不見的笑靨,愛人溫柔的凝視,若流星飛逝,在黑暗中盡情綻放。曲三想努力擠出一絲微笑來,胸前傷口一緊,卻又噴出一口血沫來,飄散在雪白的光柱裏,恍若昔年桃花島上爛漫的桃花。
曲三感覺自己的身體愈發輕柔,似乎要飄了起來,飄蕩在桃花島戛然而止的年輕時光裏,飄蕩在一年多前來不及蘇醒的美夢中。是啊,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過了多久了,短短的一年,若隔了幾世,沒有了媽媽的傻姑,夜黑風高穿梭在深宮大內的自己,還有白日裏瑣碎而繁雜的時光。那口快要裝滿了寶物的箱子靜靜地躺著,或許隻要這次得手,便可以回到桃花島麵呈恩師,或許此時已重列桃花島門牆……
臨回去了該做些什麼呢?帶著孩子她娘的屍骨,那是一定的,在彈指峰下找一棵最好的桃樹,就讓山水相依,香花如夢,還有自己和孩子陪著,孩子的娘也心滿意足了罷!師傅若是不肯呢,那我便苦苦哀求,哪怕是像那些啞奴一般,終生不言不語,能看著孩子和師傅,這輩子安安靜靜、恬淡閑適,還複何求。
曲三已然支撐不住,頭腦昏沉了起來,眼前卻意外的明亮,從前的一幕幕時光、一段段經曆,火光電石般閃爍心頭,恍惚間,又回到了孩童之時,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小村莊,一切都是從那時開始的……
驚變
曲靈風本不叫做曲靈風,就像皇帝原本不是皇帝,太監本來也不是太監,窮人也不是生來就窮,嗜血貪婪的胡虜也非天生凶惡。隻是這有了人的世界便是如此荒唐,必得有上有下、有貧有富、有善有惡,生息起臥也須有個子醜寅卯十二個時辰,仿佛隻有這般,才能顯示出這紛擾人世的不同與精彩來。
南宋靖康之難後,自高宗趙構南遷已然六十多個年頭,金宋之間互為“叔侄”,宋朝向金人每年供奉歲幣,兩朝之間戰事消弭,卻也顯得和樂融融。偏安之地正是“暖風吹得遊人醉”,北方之地卻是寒風蕭索、落葉紛飛,正是一年中最恓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