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

在我原來的設想中,正文中的“零:從誤區開始”就是本書的“序”。現在,我再寫一篇自序之類的文字,不是真有話說,便是畫蛇添足了。

但我真有兩句話要說,自然都關乎本書,而且是後文不曾談到的。第一句,本書試圖在哲學方麵打破專業與大眾之間的界線;第二句,本書試圖打破各種文體之間的界線。我希望這本小冊子對哲學家來說是專業的,對非哲學家來說是大眾的,而不是相反,像個不著邊際的冷笑話似的。我深知,不是任何事物之間的界線都可以或可能被打破。但是,哲學恰恰為我提供了打通專業與大眾界線的機會,我很珍惜它。同時,我也希望這本小冊子能夠讓你遊走於哲學的智慧、藝術的情愫、科學的理性和道德的意誌之間,與我分享詩的憤怒與激情、散文的自由與靈魂、戲劇的起伏與衝突、哲思的痛苦和虛空。

前麵提到成語“畫蛇添足”,它就頗能說明我的“角度哲學”的要害。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戰國時代,長江邊上的楚國,有幾個亦官亦文的哥兒們為爭一壺酒喝,用樹枝就地比賽畫蛇,誰先畫完誰喝那壺酒。有位老兄本來畫得最快,得意之餘,為了充分展示其才華,又為蛇畫腳,反被後來者贏走那壺酒,更遭眾人嘲笑多此一舉、弄巧成拙。據說,後來有人這樣深刻剖析這個典故的文化底蘊,國人好龍,蛇的至高境界是龍,蛇無足而龍有腳,畫蛇不加足心裏總癢癢的。我生於龍年尾,緊緊靠著蛇年頭,自小就聽爹媽如此這般的訓斥:

“成龍上天,成蛇鑽草”。蛇與龍的界線,始終是我一生極力突圍而又不得要領的人生困境。所謂“畫蛇添足”,從蛇的角度看是多餘的,而從龍的角度看是必須的;從現實的角度看越位了,而從理想的角度看尚不完美。多少年來,理想與現實的衝突就跟我們的人生旅途糾纏不清。它有時候是我們走向成功的轉折點,有時候則是潛伏的危險。

提到“比賽”,比賽是有規則的,而比賽規則是由參賽各方製訂的,並且參賽各方根據種種需要可以不斷完善和改動。我們的人生有什麼規則呢?如果有,它是我們製訂的嗎?我認為部分是,部分不是。即使是的部分,一個人怎樣才能參與製訂、完善和改動呢?我認為參與製訂規則的程序不像比賽規則那麼公平,因為當人還沒有能力或權利進入程序時,他(她)就被迫步入了人生。我認為,一個人的人生有起點,卻沒有終點,至少不知道自己的終點在哪裏。我認為一個人在娘胎裏受孕便是其人生的起點,但我不認為死亡是人生的終點,因為我們人的理性能力無法掌握人死亡的經曆。或許人生也是“有界無限”吧。我去學校接我幾歲的兒子放學,他不開心的時候,總會說快回家吧。當我無助的時候,我也最想回家。如果人的終點能回到起點,那麼人會多麼的快慰啊!

提到“起點和終點”,這是人們極常識的概念。近來讀到有關宇宙起源的爆炸學說,我有個感想,越常識的東西越容易出人意料。從古至今,關於宇宙起源的假說不計其數,但幾乎無人敢想它有一個起點,因為如果說宇宙有一個起點,那麼起點的起點又是什麼呢?似乎不合邏輯。科學家隻在求索無門時,才垂頭喪氣地想到上帝的臨門一腳。爆炸學說在二十世紀上半葉麵世之初,噓聲一片,後來在越來越多觀測數據的支持下科學家們才願意正視它。主張宇宙起源於爆炸的科學家論證說,在宇宙爆炸之前,宇宙坍塌收縮成表麵積和體積最終至零的起點,此時物質的密度和空間———時間曲率均為無窮大。因為人們在數學上無法處理無窮大,所有的理論都失效了,宇宙爆炸前的事件對爆炸後沒有影響,宇宙爆炸前的時間沒有意義。我們生活的世界必須有一個起點。常識與邏輯,孰是孰非?不合邏輯的常識,以及不合常識的邏輯,它們都可能是偉大真理的源泉。

提到“常識”,我還有話要說。有時候,常識是一口深不見底的陷阱,我們迷失在它的旅途中。有時候,常識暗藏著豐富無比的真理,我們需要睜大眼睛去發現它。謹此,是為序。

從人生誤區開始

至少兩千兩百年以前,阿基米德就發出過豪言壯語:“給我一個支點,我就可以撬動地球!”

可是直到今天,二十一世紀的某年某月某日,人類掌握了核能、導彈、衛星、飛船、電腦、基因、克隆、機器人,科技發展得近乎應有盡有,但人還沒有找到那個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