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寇是一種職業,一種高尚的職業。
或者說,一談到草寇,人們的第一印象就是官逼民反、嘯聚山林、兄弟結義、劫富濟貧,在滿足自己溫飽的同時,他們有一個高尚的職業操守,叫替天行道!
可是你能想象有這樣一批草寇嗎?
是的,他們占了一座山頭當家業,名義上還在無時無刻防備著當朝的追剿。可是???他們錦衣華服、談吐文雅、行坐有禮,他們不必每天刀頭上舔血,根本從來不下山幹什麼懲處惡首、兼濟天下的瑣事???他們似乎有花不完的家當供給生活,每月下山買糧時還會促進周邊地區的經濟發展???
也許,人們更願意相信這是某一個豪門世家集體搬遷到山裏去???體驗生活。
草寇隻是虛名,他們的言談舉止完全是有身份的貴族派頭。
更可惡的是,他們居然在這個名為棋盤山的後山中建了一個學堂,作為普及文化知識、教養後代子弟的重要公家設施!
很不幸,左子嬰就是這麼一個窩囊的“草寇後代”,他滿腔熱血,向往快意恩仇的俠義生活。然而,現實是每天早晨他要早起為長輩省禮,上午修行武道、演練兵法,下午去學堂讀書,晚間喝過一碗燕窩後早早睡下???
自小都是如此,他出生於草寇山頭,卻過著富家子弟的無聊生活,山裏長輩們告訴他,“我們是前朝後裔,骨子裏流的是貴族血液,委身做草寇隻是權宜之計,因此切不可自墮身份,效仿那亡命之徒所為???”
媽的,什麼前朝貴族,老子不管!身在妓院還立貞節牌坊,你們就窮得瑟吧!
左子嬰如今有十六歲。
二十多年前,一群人來到棋盤山定居下來,他們相互間的稱謂卻是“將軍”、“參將”、“都尉”等等。然而,對外他們是草寇,分別是寨主大當家、二當家等。
左子嬰的父親被人們稱作“左副將”,但早已亡故,母親當年貌似殉情而死,如今山寨之中,隻有一個親生姐姐相依為命。
也許正因為父母早逝,雖有一些長輩管教,卻依舊難以馴服左子嬰的倔強脾氣。每天所習的各種功課中,隻有武道讓他有點興趣,畢竟要立誌當一名替天行道的真正草寇,自身沒點實力可不行。
其實,這個世界是有真草寇的,起碼棋盤山對麵就有一座泰弓山,據說其中的首領乃是位列天下“三十六天寇”第三十三的“泰弓寇”。
棋盤山與泰弓山相隔一座山丘,相去不足十裏。每天上午,左子嬰在完成武道功課後,都會想方設法下山去對麵的真草寇地界轉悠,希望能借機入夥。
這一天也不例外。
午後,夏季炎陽照耀著棋盤山寨,貌似簡陋的山寨木屋下其實高柱紅漆、描金彩繪,廳堂中無論桌椅瓷器都是官家上品,且個個擺放有度,一派大家風範。
正廳主位之上懸掛著一張彩繪人物畫,畫上是一位中年男子,長亭玉立、姿態灑脫、寬額濃眉、星目灼灼,說不盡的王者氣象。
山寨中人煙寂寥,唯有後山學堂裏書聲朗朗,包括左子嬰在內的十餘個“草寇子弟”正聆聽聖人之言。
在台上講書的是一個模樣滑稽的糟老頭子,衣飾不修邊幅、手捧書卷、之乎者也、神情如癡如醉。山裏長輩們說這老頭曾是前朝尚書,身居高位,學問通達,因此令子弟們務必小心愛戴。
左子嬰對此很不滿。
他是草寇,是殺人如麻的虎狼之輩,怎麼可以每天坐在這裏像秀才似的背書!
因此,毫不猶豫的,他又逃課了,逃課前坐在旁邊的“於都尉”之子於潭警告他“今天晚上百裏叔叔可是要考察的!”
所謂百裏叔叔,就是這個有名無實的草寇山寨的寨主,前朝大將軍百裏聲。二十多年來,無論武道、兵法、學術,所有寨中子弟的功課都由他悉心教導。此人生性沉悶鬱鬱,但於照拂子弟之事卻鞠躬盡瘁,費盡心血,因此山寨眾人很是敬重。
左子嬰之父生前是百裏聲的副將,這麼多年來姐弟倆也時常受他照料,因此,在聽到於潭的警告時,左子嬰明顯猶豫了刹那。
刹那???
“你就說我從學堂出來後去???練功了,我晚上回來再說。”
一溜煙跑到山腳,回頭望望身後的棋盤山,左子嬰拍幹身上塵土,嗤笑道:“說出去別人都不信,堂堂棋盤寨,山上連一個守關都沒有,更別說什麼檑木巨石、弓弩鹿角了,最重要的是,這四方都是官家地界,山寨卻不知每日派人四處打探消息,擺明了外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