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阿衍終於沉沉睡去,緊握的拳頭無力垂下,掌心是一排血紅的指甲印。她額發盡濕,緊皺的眉頭緩緩疏散,像是經曆過一場浩瀚大劫,終於活了過來,現出原本皎潔美好的一片。風一陣一陣漫過高牆,將沉穩的心跳散盡在塵風裏。

南生泮神情有半刻凝滯,手中動作緩緩停下,極目遠望,思緒飄遠……

那一段六年前的故事,皆為知悉者爛死腹中,朝中不事兵刃的腥風血雨,也為漫天滔滔洗劫了原貌。雨後驕陽,投給看客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

那是六年前的三月初七,正是姹紫嫣紅,嬌花萬盞,一派妖嬈好時節。突然晴天裏一個霹靂,一聲皇命,一紙宣書,燒毀了一座別苑,斬殺了一個英雄。漫天怒火,將南湘的一方紫苑化為廢墟。火光掩埋住無數淒慘而亡的焦灼屍體,還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恨,更有一段不知是誰造下的殺孽。壘壘高牆轟然倒塌,一個溫馨高築的家,一夜之間淒然潰散相繼奔赴黃泉。一時之間悲鳴陣陣血流漂杵死傷無數,連帶著周遭的人家,也被亂刀砍死亂蹄踩死化為悲鳴。

這是天威的震怒,更是一段畸戀的祭奠。一段蒼然的故事淒鳴絕響,在整個王都上空淒婉哀唱,死亡的氣息籠罩著整個都城,一時間北越人心惶惶。天在泣血,地在哀鳴,所謂的天命“天妃”不再,有天下第一美人之貌,卻無天下第一美人之名的素馨美人也香消玉殞,化作炭灰。自那以後,北越王都下了一場紅雨,紅流流經處寸草不生。據說每到一年的三月初七,便有女子幽魂肆意遊蕩,也不知是真是假。

禍不單行,紅雨過後便是大旱,南紇入侵是第三年。舊事的引子,拉開一場硝煙之戰。風雨更迭,王城嗚咽,銅牆鐵壁鏽跡斑斑,遍野餓殍,民不聊生,又是一番景象。一座王城最後的喘息,隻剩下幾聲無言,而在這一年,昏庸無道的末世君主,終於走完了他最後三年淒慘的人生。

三春過後,新帝即位,舊製大改,久未滴雨的黃天竟然垂下幾滴淚,竟是幾滴傷心的淚。表麵上還算風調雨順,舊事大概也就忘了,也沒有人再提。一種深入骨髓的敗落,哪裏是幾滴憐憫的雨水就能救起的?一場更大的腥風血雨正在醞釀。

六年前,家道中落,他為家仇奔走,流落四處,循循然沒有一個結果。直到那場大雨之中,那段黑到極致的肅殺之中,他親眼見著一個小小的生命在他手中慢慢流逝,他才終於感覺到生命的厚重。逝者已矣,恩怨又如何,罵名又如何,不得好死又如何,隻要活著!他在漫天的大雨與遍野的鮮紅中將她救起,救起那個差點死在恩怨中的小生命。帶著她東流西竄,一路磕磕絆絆到了這裏。現在勉強算是有個家了,至少要給她家一樣的生活。

南生泮望了望睡網中的小丫頭,心上沒來由地一軟。三年了,丫頭,你終究是什麼也記不得了,等你記起,大概我已是一抔黃土了罷,即便是做了黃土,我也不想你再記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