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是蒙蒙亮,縣城的城門剛剛打開,守在城門外的鄉民們便一哄而上,直往城中去了,卻讓守門的城丁嚇了一跳,眼看著人群鬧哄哄地轉過街頭不見了人影,城丁才仿佛緩過勁來。
“唉,這都是什麼世道。什麼時候我們縣買鹽也需要這麼早就來排隊了,這放在前清也是沒有的事啊。”一個城丁有些感慨。
開門七宗事,油鹽醬醋茶,由此可見鹽在日常百姓家是多麼重要的生活調劑品。
隻是這也難怪,作為徽州府下轄的六縣,雖然地處山區與外界聯通不便,但這鹽從來就沒有缺少過。要知道徽商淮鹽甲天下,兩淮的鹽業自大明弘治年間起就控製在徽商手中,何況還有徽商通過新安江把浙鹽運到徽州,徽商最講究的就是反哺鄉鄰,所以徽州六縣就沒有為鹽的事傷過腦筋。
即使前清道光年間綱鹽法改為票鹽法對徽商有了很大的打擊,可那又如何。經過太平軍亂,屏山的李宗媚、弘村的汪定貴等又重新崛起,不僅是本縣的大鹽商,還是徽州的大鹽商。隻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清朝是亡了,到了這民國,這徽州府沒了不說,居然還缺起鹽來了。
“管他什麼世道,隻要這民國不少我們的錢,不差我們這一口飯吃,其他的少管。你忘了,別談國事。”另一個城丁看了看縣衙的方向,縮了縮腦袋低聲道。
“這都民國了,怕什麼,政府不都說言論自由嘛,何況女伢子都可以上學堂了,你還擔心被殺頭啊?我家伢子從學堂回來說,中國不會再有皇帝嘍,政府也不會隨意就砍人的頭。”
“算了吧,這話也是隨便講講,別忘了袁世凱、張勳,要是萬一這宣統皇帝重新上了位,那苦的還是我們這些人。”
“哼!宣統?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如今是民國是共和了,他也就是暫時住在紫禁城,我看過不了多久就得滾蛋。”
說話的是一個二十餘歲的青年,頭戴呢禮帽,一襲青色長衫,腳上是一雙千納底布鞋,剛走到城門邊,聽得兩個城丁的話,英俊的臉上有些不快,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冷哼道。
城丁們見這青年如此打扮,身後還跟著一個長隨,就知道這人定是哪家的公子哥兒,他們唯唯諾諾,點頭哈腰的站在一旁,帶著一臉討好的笑,哪還敢再答話。
那青年見狀,愣了片刻,心裏不由長歎一聲,不再理會城丁,督促著身後的長隨,大踏步朝縣北街去了。
“我說不要亂說話吧,我們就是窮城丁,管好自己的嘴就好了,其他的少管。有些事情還輪不到我們來操心。”
“唉。”
兩個城丁也不再說話了,望著城外的漳河水發起愣來。
此時縣城的乾泰鹽號前,早已擠滿了買鹽的人們,他們一字排開,將隊伍拉得好長,有的拖兒帶口,有的白發蒼蒼,有的麵黃肌瘦,有的雙眼迷茫……眾生百態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是個個粗衣補衫,提著竹籃布袋,那亂蓬蓬的頭發下是一張張疲憊不堪的臉。
這時天色還早,離鹽號開門放鹽的時間還長著,這些排隊的人們卻不敢離開,生怕自己一旦走開位置就會被別人搶了去,於是有的人幹脆就這樣在原地躺著舒展下筋骨、也有坐著的、聊天的、吸煙的,更有嬰孩彎在大人的懷裏睡得很甜……
那鹽號門前插著著的乾泰二字的旗幟隨著晨風獵獵作響,門兩邊掛著的楹聯上的“入店皆為上客,進門勝似親人”,蒼勁有力,讓人有一種舒心的感覺。
“現在鹽有這麼緊張嗎?”
轉過一條街,陡然看到這麼多鄉民擠在一處,方才那青年停住腳步,轉過身子有些訝然。
“差不多的,這種情況都出現好幾天了,聽說漁亭的鹽商短秤、摻假等,被人發現了告到縣裏,哪知縣裏遲遲不肯審理,引起大家不忿。姚家還放出風來,說是外麵兵荒馬亂的,淮鹽和浙鹽都運不進來,漁亭的鹽倉都快空了,所以現在鹽要控製供應,價格也提高了不少,如果大家還要鬧的話,幹脆這點鹽都停止賣了,大家都不要吃鹽了。”
“放屁,姓姚的不是個東西,該死!”那青年有些惱火,“我們徽州除了前清鹹同年間的太平軍亂,什麼時候會因為打仗影響過百姓吃鹽。秋實前些日子還寫信來說,杭州那邊很是太平,既然這樣浙鹽怎麼就運不進來?我看就是這幫奸商不顧老百姓的死活,短秤、摻假被發現了就死命的賴皮,死命的抬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