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二爺看著她,臉上就有了笑,不哭了。待低下頭,念幾句“林妹妹”,眼裏就有了淚,又哭了。這樣哭、不哭折騰了好一會兒後,他忽地站起,驚叫道:“天要黑了,林妹妹的魂兒要回來了。若是她尋不著我,定要又哭得吐血。”
他起身便跑,跑了幾步,轉身說道:“妹妹的香帕,能不能給哥哥?那香帕上,可有妹妹的幾分體香,再有妹妹的十分憐惜,還有哥哥的幾滴情淚。那真真就是,世上頂頂珍貴的寶物,不知妹妹可否割愛?”
朱雀兒點點頭,將香帕給他。寶二爺接過,極小心地折好,收入懷中,也不告辭,徑自踉踉蹌蹌地跑去。
朱雀兒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歎道:“這世上,竟有如此情癡的美男子!能得他這樣一番癡心,那林妹妹縱是香銷玉殞,定也甘心!”
小道士卻冷哼一聲,說道:“也不知這寶二爺來這做什麼?折騰了半天,就是大哭了一場,再哄騙走了一條香帕。”
朱雀兒一想,笑道:“也是!”
正說著,可巧一管事進來,當先行了個大禮,再低頭彎腰,恭敬說道:“我家寶二爺是個癡人,小的怕他沒將話說清,特來稟告下兩位貴人。”
“那西院林仙子自幼體弱多病,這次纏綿病榻小半年,府中人也以為尋常。誰都不曾料到,竟在昨夜,林仙子忽然仙去。”
“林仙子性喜清淨,病中不耐人聲,所以丫環們皆遠遠避去。是故她這一去,合府上下,竟無人知曉!萬幸仙長法力高深,得見林仙子芳魂,將此事告知,我賈府才知此噩耗。”
“有感仙長神通,老祖宗親令,便請仙長主持林仙子的法事。若能為林仙子積下功德,讓她早日投胎富貴人家,我賈府必不吝重金!”
大戶人家的法事,一辦最少七天,小道士便猶豫了,可一旁的朱雀兒一口答應。
等管事千恩萬謝地走了,朱雀兒說道:“醜道士,那奸人施邪法,不僅生生害死了那等美人,還害得這等美男子,心傷欲死。這人,必不可放過!”
“醜道士,我知你本事,你便留下來,用心做幾天法事。一則,好好超度下那可憐人,否則她魂魄有失,怕不能投胎轉世。再則,你我也好暗中查探,究竟誰是那奸人?”
看著朱雀兒臉上的憤怒和眼中的哀求,小道士一聲長歎,無奈答應。
朱雀兒大喜,笑靨如花,笑道:“還是你最好。”
小道士輕哼了一聲:“哦,怕是在你心裏,還是那位寶哥哥最好。這剛一見麵,又是擦眼淚,又是送香帕的。”
朱雀兒纏了過來,粘粘地說道:“才不是嘞,還是張哥哥最好。”
即下了決定,小道士便叫管事的進來,仔細吩咐下去,要備些什麼物事。
管事記得齊整,一聲令下,眾人紛紛出去采買。
也不知賈府中養了多少下人,不過一個時辰,所有物事便準備齊全。小道士細細檢查過,樣樣的確是上品。
那管事躬身笑道:“賈府中,老祖宗最疼的兩人,便是西院林仙子和中院寶二爺。林仙子忽然仙去,老祖宗悲痛萬分。傷心之下,可正緊盯著林仙子的後事。所以仙長請放心,你吩咐的事,十成十地會辦得妥妥的。”
小道士滿意地點頭,再叮囑了一下,靈堂該如何布置,哪些該注意。這樣忙活了一番,不知不覺中,天已黑。
用過晚膳後,管事的來請,說寶二爺發了癡,隻是守在林妹妹的身旁,誰都不準靠近。管事想請小道士前去相勸。
小道士和朱雀兒便跟著管事,東轉西轉的,來到西院。
未近院門,便聽寶二爺吟道: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手把花鋤出繡閨。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荒地老枯草長,何處可葬奴香軀?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方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濁陷溝渠。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吟完,寶二爺大哭三聲: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林妹妹,昨日你葬花,今日,卻是我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