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在半睡半醒之間爬上來了，就那麼躺著，絲毫沒有興趣去驅散昨夜的霧氣。風也是慵懶的。到處都是白霜，菜葉上，枯草上，樹枝上，茅屋頂上，全都白的黯然而冷清。鳥兒呢，不耐煩地叫個幾聲，又縮了脖子回去睡覺。
深一腳，淺一腳，幾個人走在田埂上，不知道是懶的說話，還是不想打破寧靜，誰也不曾出聲。
“奶奶的，婆娘才做的鞋！頭兒，未免太大題小做了，兩個小孩子，何必勞動您老？”走在後麵的一個衙役打扮得人，打了個哈欠，抬起腳來看了一眼，小聲問道。
捕快看一眼前麵帶路的人，小聲嗬斥，“這是朝廷重犯，就是奶娃娃，也得給找到。你當是抓幾個小毛賊？少囉嗦。”
衙役縮縮脖子不吭聲，跟上來，一不小心腳踩歪了，喃喃不知罵了句什麼。
麥子才種下去，能看到很遠處。帶路的瞥見前麵的蘆席棚子，回頭笑了一聲，“應該就是這裏，他們兩個孩子，能跑多遠？”說完加快走過去，伸頭往棚子裏一望，又探身出來，“差爺，正是他們。”
兩個互相依偎著，蜷縮在一起的漂亮孩子已經醒了。姐姐摟著弟弟，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
弟弟看了幾眼顯見的不客氣的大人，嘴巴一扁，就要哭出聲來。
“兩個小兔崽子，還不出來！還要我動手不成！”衙役不高興地說。
“姐姐！”弟弟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女孩子把弟弟拽出棚子，揚手給了弟弟一個巴掌。“西岩，你這個樣子，哪裏對得起爹娘！”
打頭的人就笑了，“喲，這小丫頭，脾氣倒倔。我看你威風到什麼時候！”
男孩子住了聲，放開緊緊握著姐姐的手，往兜裏插去，吸吸鼻子，努力挺起胸。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關外苦寒之地，你記住，一定要活著，回來替爹娘報仇！”她轉臉看了帶路的人一眼，這目光竟讓大男人打了個冷顫。她摸摸弟弟的腦袋，轉頭說，“走吧。”
捕快看一眼這一對小姐弟，“可憐見的，父母犯了國法，兒女跟著受罪噢。帶走吧。”
衙役答應一聲，“頭兒，我把男孩兒帶去那邊了，你帶著這姑娘走吧。”
“差爺，我就先走了，還得回去給老爺複命呢！”領頭的人笑笑，搖頭要走。
“好說好說，替我給範老爺問個好吧！”
江晚正愁餘，山深聞鷓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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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鬧市。
快要過年了，越發的人多起來。置辦年貨的，這裏可以買到布匹，玩器，隻有想不到的，沒有買不到的。
連人都是買得到的。路口一個高高的台子早就搭起來了，站了許多的女孩子，有了官衙的人在一旁坐陣，很多女孩子想哭，卻也不敢哭出聲，和大節下火熱喜慶的氣氛甚不相稱。
看熱鬧的頗多，雲漢樓的老鴇正在挑雛兒呢。
“作孽啊，官家又發賣官婢了。怎麼都入了狼口了。”一個大娘抱著孩子說。
老漢便在旁邊瞪眼，“活該，這些都是因為修史一案發賣的人，和朝廷作對，能留他們一條活命就不錯了！”
“哎，你這話說得！哪個不是爹生父母養的！這個熱鬧別看了，白白惹人傷心。”
“爺，咱們回吧。”一個小廝打扮的人半躬身，對一個貴公子模樣的人說。
那公子才剛二十不到的年紀，衣著並不惹眼，但渾身上下的氣派，叫人不敢直視。相貌說得上秀美，人們卻絕對不會用秀美來形容。一襲玄色狐裘，手攏在袖中，比常人略高些，所以不必踮腳，便舒舒服服地，帶了三分微笑，繼續抬頭看那高台上的熱鬧，頭也不回，“一會兒再說。”小廝隻在身後站了。
高台上。
老鴇雖說是老鴇，姿色也頗為不俗，但行動之間帶了一絲匪氣，把那美貌就遮蓋了三分。
走到一個小女孩兒麵前，抬起她下巴打量了片刻，滿意地笑道，“這個不錯，將來準能是個紅牌。”
這女孩兒，正是在蘆棚裏抽了弟弟一個巴掌的丫頭。她臉一擺，掙開老鴇的手，“我家世世代代，沒有為娼的！”
老鴇毫不在意地笑道，“你得意什麼，你知道像你這樣不聽話的，我們怎麼怎麼對付嗎？”
也不待她回答，“找一隻小貓來，往你褻褲裏一扔，再紮緊，貓撓你怕不怕？”
聽的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氣，那年輕公子麵上也是微露不忍之色。小女孩兒煞白了臉，卻仍倔強，“那我就先死。。。。。。”想一想改了口，“我先掐死那隻貓！”
“你把那丫頭買下來吧。”公子對小廝說一聲，轉身出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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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她擦擦臉，看一臉的泥。”公子笑了看這丫頭，那小女孩兒已經解了手上的係著的，以示罪囚身份的麻繩，揉了揉手腕，拿過小廝手裏的帕子，轉身過去在臉上抹了一下，又回頭打量起那一對主仆來。
她隻抹去了麵頰上一道泥痕，顯出雪白的膚色，可臉上差不多別的地方仍然髒兮兮，五顏六色，看來是很久未能洗澡了，兩隻大眼睛撲閃撲閃，真讓人忍不住要笑出聲來。那公子抿抿嘴，也不再讓她擦拭，隻說，“蓬頭垢服，果然有後主之姿。回我府裏再好好收拾吧。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她問，“是你們買了我？”神色間大是矛盾，“你們家做什麼的？”兩手攥得緊緊，握成拳頭。
那公子就笑，小廝也笑：“你還想挑主子？這是貞王爺，今兒要不是他買了你，恐怕這小貓就真來撓你了！”
那公子打斷小廝的話，“成安，別欺負女孩子家。你家也是修史一案牽連的？”
女孩兒頓時眼淚蓄在眼眶中不肯滾落下來，兩手這才鬆開。她隻勉勉強強蹲了蹲身，沉默片刻，“我叫清湘，我。。。沒姓，我姓黑。今年十一歲了。”
“為什麼起這個名字？”他好奇地問。
“曉汲清湘燃楚竹。”女孩兒抬頭問，“你真的是王爺嗎？皇上的兒子？”
“看來你是讀過點兒書的。走吧，先回王府，給你換身衣裳吃頓飽飯。回去讓夫人給她安排個地方罷。”那位公子，不，該叫貞王的，點點頭，便不再問，轉身離了這鬧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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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湘已經洗了澡，換了一身秋色粗緞棉襖，頭發也梳得好好的兩個丫髻，隻是兩條白頭繩讓
貞王看得不由皺了皺眉。清湘看著桌上的兩個饅頭正在發呆，一看貞王進來，立刻站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把手護住腦袋，往後退了兩步站住，又點了點頭，“貞王爺？”
他走到她麵前站住，打量著她。十分漂亮的孩子，眼睛黑而亮，清瘦的麵龐，輪廓十分秀美，估計一路沒有飽飯可吃，臉色微微有些發黃，屋子裏的白爐子十分熱，臉上又有一絲不自然的虛紅，嘴唇微微有些厚，形狀卻非常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