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挫骨揚灰(1 / 3)

雁尋說,文相偽造朱氏與第戎人的往來書信,這也成了後來爹通敵的鐵證。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書信,不是偽造的。

是以這些年來,他滿世界尋找兄長母親的下落,除了想讓他們母子團聚,也更想知道那些書信的真相。

可是當下,他決定還是先將此事暫且按下。

“父親在天有靈,可以瞑目了。”良久,厲千帆唇角終於扯出一絲笑意。

這些年他都被籠罩在叛國和被滅族得陰影中,今日終於從中走了出來,雁尋看起來比他還要高興,笑嗬嗬一把摟住厲千帆肩膀,“我兄弟馬上又能入住皇內城啦,我可是太想那個宅院了。”

厲千帆還沒好利索,本來就渾身酸軟無力,被雁尋這樣一搭胳膊險些跌倒,沒好氣的把他胳膊勾下來,“兩個大男人勾肩搭背,不惡心啊。”

雁尋笑的人畜無害,“幹嘛,咱倆都同床共枕過,你不也沒說什麼……”

那也是兩個人都穿開襠褲的時候的事情,頑童天真,明明也不會尷尬,偏偏被他如此陰陽怪氣地拿來說。厲千帆一陣惡寒,雞皮疙瘩掉了一層,臉色翻騰著青黑色,一副山雨欲來的陣勢。

聯想到自己以往在他手下逃生的經曆,雁尋心尖尖抖了抖,連忙轉了話題,“那個……你兄長這次可是立了大功。”

厲千帆臉色稍霽,這話就算雁尋不說他也知道。那時蕭雲燁給他看了那兩本冊子,當時他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後來兄長主動同他說起這件事,他才知道,那兩本冊子是當初爹的一個心腹毀了容貌,入了文府蟄伏十年,一點一點收集起來的消息,最後借厲千帆的名義送到蕭雲燁麵前。

當初他奔波各地,手中已經掌握了文氏一族的各種罪證,然而關於文相陷害父親一事的進展卻總是遲滯不前,若不是兄長,這次父親也不會如此順利沉冤得雪。

欣慰的同時心中也難免愧疚,世人皆知厲大公子已死,這些年他幾乎沒有踏出過地室,行事多半借厲千帆之名,最後的讚譽和功勞自然而然也落在他頭上。

“不知第一封奏折是哪位大臣所上,日後見了定要拜謝。”厲千帆說道。兄長雖然掌握了證據,但若要寫奏折,勢必要有朝堂中人牽頭方可。

“拜、謝?”雁尋眉頭一挑,大馬金刀往椅子裏一坐,抖開他那把花裏胡哨的折扇,做作地扇了幾下,而後露出個顛倒眾生的笑容,“恩人就在你麵前,厲小公子,來拜吧。”

厲千帆表情僵在臉上,半晌沒反應過來,“你,你寫的?你怎麼能……”說著說著自己也恍然大悟,雁尋如今是皇商,自然有寫奏折上報的權利。不過文氏一族位高權重,滿朝文武無一敢撼動其地位,就算是雁尋執筆,應當也是提前得了蕭雲燁的授意。

看他愣著,雁尋也不催,繼續做作地搖著扇子好整以暇看著他。

厲千帆肅正了臉色,深深看了雁尋一眼,竟當真俯首拜了下去,“厲千帆代厲氏合族,拜謝雁尋進諫之恩!”

雁尋本來隻想捉弄他一下,看看他錯愕的樣子。沒想他竟當了真,嚇得手裏地玉骨扇子都掉在地上,手忙腳亂就要去扶厲千帆起來。

“我我我……我開玩笑的,咱倆誰跟誰,你快起來。”雁尋臉上掛不住,一個勁催促他。

厲千帆輕輕推開他的手,神色鄭重道:“爹出事時,你,雲燁還有我差不多年歲。彼時宮中有太後坐鎮,朝堂上文相獨大。那時候雲燁自己都如履薄冰,硬是冒著生命危險將我一力保下。雖然爹當初為了保住我費了不少心力,但若沒有雲燁當初的執意相互,我一定也活不到今日。我也知道,雁家財帛再是豐厚,在權利麵前也不得不低頭。頭幾年我困頓之時,你仍暗中助我。時至今日,你給我的銀子就算換成銀票也要整整兩大箱,可我分文未動。越是接近權利中心,越是不乏捧高踩低。你和雲燁的恩,我記著!”厲千帆說著,再次俯身拜下去。

雁尋阻攔不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剛想也一起跪下,厲千帆抬手拖住他,“阿尋,若還當我是兄弟,就坐好,受我這一拜。”

雁尋無法,隻得硬著頭皮退回座位上,虛虛坐了椅子的一個邊角,這輩子從來沒這麼坐的板正過。

厲千帆繼續說道:“十幾年前的舊案牽連甚廣,厲氏一族隻剩我與兄長二人。雖然活下來,我卻也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後來文相如日中天,僅憑我二人之力,翻案更是難於登天。是以我隻想弄清楚當年的真相。是因遇到阿繡,我才決定要為父親翻案。我想堂堂正正行走世間,讓她風風光光成為我厲家人。這也是我去第戎的原因。所以我這一拜,不僅為我,也為阿繡。”說著,又拜下去。

這一次雁尋沒有阻攔。兩拜之後,厲千帆才重新起來,臉上終於展現出青平坦蕩的笑意。雁尋錘了他肩膀一下,“假正經。說到底雲燁才是出力最多的,這些話我可不幫你傳。”

厲千帆道:“自然也是要當麵同他說的。”

“正好過幾日雲燁要在宮裏送一送文相和太後,你去不去?”雁尋的這個“送”字,說的很是隱晦。

“殺父仇人,自當要見。”

秋風陣陣,樹上的葉子一天黃過一天,許多都已經落了,風一吹,打著旋散開。

頭頂的天空湛藍通透,無邊無際,幾團雲彩定格在那裏。今日沒有太陽,略顯陰沉的天熱愈發趁得天氣秋高氣爽。

蕭雲燁推開太慈宮的宮門,一陣刺鼻的藥味襲來。這大半年的時間這裏一直是這種令人感到壓抑的藥味,蕭雲燁聞著聞著也就習慣了。

聽侍從來報,說是昏睡了大半年的太後今日醒了,下了早朝,蕭雲燁連上朝的衣裳也來不及換,馬不停蹄趕往太慈宮。

太後靜靜躺在床上,麵色枯敗而灰暗。見門口一抹明黃色身影出現,蒼老的眼睛裏閃過一抹淩厲和不甘,隨即又恢複平靜。

“兒臣參見母後。”蕭雲燁恭恭敬敬行了禮。

太後淡淡道:“起來吧。”

“多謝母後。”蕭雲燁起身,卻沒有坐下,而是站在太後床前,關切之色溢於言表。

太後終於正眼看了他,臉上浮現出一個莫名的笑意:“從哀家病倒到現在,過了多久了?”

“回母後,約麼半年多了。”

“半年多了……”太後輕輕重複一句,眼睛看向窗外高爽的天空,一隻孤雁正向著南邊飛去,忽然笑了。

從春風初醒開始,到如今秋風掃落葉,已經整整過了兩季,她的身體竟然破敗疲倦地好像走過了一生。

“這段時日外麵好嗎?”太後問。

蕭雲燁臉上浮現出欣慰之色,“一切太平,請母後放心養病。”

“一切太平。”太後唇角的笑意更深,“想來皇兒已經得償所願了吧。”

蕭雲燁麵不改色,他的心願,不過是承歡膝下,中洲太平,隻是第一個已經再也不可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