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死亡更久遠

片名:《永遠》

導演:海蒂·霍因曼

片長:93分鍾

國家/地區:荷蘭

拍攝時間:2006年

在這座位於巴黎鬧市的死亡寓所裏,最讓人驚訝的並不是王爾德墓碑上重疊的唇印,也不是普魯斯特被遊人環繞的簡肅碑文。而是花朵盛開,陽光明媚,老人和年輕人帶著溫和寧靜的笑容回憶死者,就像在談論一次無比尋常的道別。

死者靈魂安息在樹蔭、青草和斑駁的墓碑下麵。活著的人則來這裏回憶過往。有人把過去的故事在心裏默念過1·000遍,有人則隻是匆忙來訪,將速朽的鮮花獻給自己神交已久的逝者,並與另外1·000個陌生的故事擦肩而過。

這就是荷蘭女人海蒂·霍因曼在拉雪茲公墓裏拍下的東西。她花了幾年時間,訪問那些出現在蒙馬特墓園裏的人,探聽被死亡帶走的故事。從西班牙流亡而來的老人帶走了殺戮和仇恨;自殺身亡的女歌手隨身藏起淒涼的愛情;而那個新婚男人離開時,他和妻子懷著要一個孩子的甜蜜期待。

在生命盡頭,人們似乎更加在意永遠,所以才會刻下類似“瑪麗亞,你永遠活在我們心裏”或者“時刻與你相伴,你將永遠不會覺得寂寞”這樣的文字。死亡的確是一件單調乏味的事情。在紀錄片《永遠》裏,隨著那些因死亡而被吞掉的記憶被簡簡單單鋪陳開,死亡就變得豐富多彩起來,成為唯一算得上是永遠的事情。

一個陌生女孩的秘密

伊麗莎·梅爾克爾死於21歲。即使憑借時間的強大力量,要抹去這個女孩短暫的一生也並不容易。直到如今,幾十年之後,還經常有個陌生男人坐在那小小的墓碑前,閱讀上麵刻印著的人生片段。

這個女孩是沒有多大名氣的詩人,在人世卻留下了某些近乎永恒的東西——但這並不是指她的墓碑。事實上,20年前,刻於其上的那些溫婉字句,現在已被風雨腐蝕,覆滿青苔,大多漫漶不清,有幾角已殘缺了,讓刻於其上的玫瑰和聖女顯得麵目全非。

一個與女孩素未謀麵的男人卻記得它們的樣子。在過去20年裏,他經常來到這裏,花點時間坐坐,看著墓碑的傷痕,也看著自己的青春逝去。他用手擦去灰塵,讀出殘存在上麵的詩句:“明日玫瑰將在小溪的澆灌下複活……我將被死亡的黑色雙翼籠罩。我冷,渴望緊緊握住我的生命。”

自從心碎的母親將女兒寫的詩句刻在大理石上,這個陌生的男人就會經常花點時間來讀讀它們。他是個不請自來的闖入者,還會把她的作品展示給來到公墓的人們。

“這些詩歌隨著時間變淺了。”他用一種極為舒緩的語氣說出這句話,“過不了多久,她的墳墓就會隻剩下幾塊破敗的石頭。”

令伊麗莎有望不朽的,正是這些帶著青春夢幻卻哀愁的文字,或者說是其中透露出來的生命色彩。那個愛寫詩、多愁善感的法國女孩,想必曾經千方百計地掩飾她芳心的不安,但它們卻在死亡來臨後,她的詩歌中泄露出來,並被另一個人無意間獲悉。

她為這個世界留下了一段獨特的生命旅程,並不比葬在不遠處的肖邦遜色。最起碼,一個中年男人,在過去的幾十年裏,更願意來到這裏,感受著他們之間的那份微妙聯係,並且堅信她的光輝“仍然照耀著人世間”。

隔著墓碑相識

在丈夫蒂埃裏剛死去的那幾年,蜜雪兒每天都來看望他。當時,他34歲,她卻有54歲。這並不是她的第一次婚姻,但她覺得,她直到54歲,才在這個比她小20歲的男人身上“找到了每個年輕女孩夢想的愛情”。

對蜜雪兒來說,拉雪茲公墓意味著結束,但並非所有故事都這樣黯然。事實上,在拉雪茲公墓,有很多人隔著墓碑相識。

有個叫丹尼爾·梅沙的香頌女歌手,28歲,剛剛開始出名就死於癌症。在這裏,她的墓沒有名氣,甚至沒有出現在介紹公墓的旅遊手冊裏,“很容易一下子就走過去了”。

某一天,當19歲的少年碰巧從她墓碑邊的小路穿過時,看到了她的名字和她的照片,並且開始好奇她留下的歌是什麼樣子。

那還是20多年前發生的事。如今,那個喜歡香頌歌曲的男孩已經變得帥氣而優雅。他不是一個輕易會被打動的人,但從梅沙留下的兩張專輯裏,他發現了一些不同的東西,“即使反複聽,那種感覺也不會消失”。

他熟悉這個女人的歌如同熟悉自己的右手,並發出她生前也許從未聽過的讚歎。“那嗓音,聽起來就像在崩潰的邊緣,如此脆弱,歌唱著凡間那些平常的,卻永遠不會歸為平庸的東西。”

過去20年裏,他時不時來到這裏看望她。他甚至相信,自己也許是這個冷清墓碑邊唯一停留過的人。唯有一次是例外。在梅沙死去10周年那天,他來給她的墓獻花,看到一個從300英裏外趕來的女人,站在一個角落裏,隻為了在這一天到她的墓邊看看。

這個沒有人造訪的小墓在他眼裏有一種特殊的美。這並不隻來自集落的樹葉和偶有陽光投射其上的白色雕塑。某種意義上,他獨享了這裏,獨享了一份鮮為人知的美麗。

他甚至覺得,自己對這個完全陌生的女人有責任,應該讓她的歌聲為人所知。就好比她在歌裏曾唱過的那樣:“沒有那麼多奧秘的生命,無須我們手牽手走過。”病魔纏身的時候,這個瘦小的女人肯定沒想到,以她的死亡為起點,一個沒有名氣的歌手和一個少年之間就這樣發生了一段相識。

很多事不需要理由

有些事情,在拉雪茲公墓裏是不需要理由的。你很難揪住那個矮小的老太太,問她為什麼一周要花兩三天時間來這裏,為那些與她毫無關係的人清理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