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憑借著記憶在這間屋子裏瀏覽著,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完全沒變,隻是該擺放在門口的一盆翠竹倒了。
“小黑啊小黑。”丁書權搖了搖頭,每次這盆翠竹倒在地上,十有八九是小黑幹的。
小黑是父親養的一條狗,小黑的祖祖輩輩則是由父親的父親養大,使用過小黑這個名號的就不下三條。
丁書權沒有走出屋外,隻是把翠竹扶了起來,再次走進了屋內。
從後院的門一直走到前門,再重新走進院子,這座看似很像蘇式園林的鄉村小庭院在布局上倒也顯得充滿美感。
走進大門是一個天井,可以看見一張屏風,繞過屏風是一座廳堂,穿過廳堂是一個小花園,穿過小花園則是正堂,正堂過後便是後院。
這些房屋的兩側就是臥室,廚房之類的地方。
丁書權坐在正堂裏的一把椅子上,有些感歎,曾經自己家原來這麼有錢,這樣一座庭院哪怕在鄉村也不是一般人能夠享用的。
隻不過當時還小,無憂無慮,沒有意識到這點。
隨著時間的流逝,母親走了,父親也失蹤了,這座宅子便被自己的伯伯接管,回絕了伯伯的邀請,自己獨自踏上了進城求學的道路,此間不過寥寥數言,可其中的心酸又豈是隻言片語能說清的。
丁書權拖著彼時矮小的身軀在庭院裏穿梭,這裏除了父親好像就沒有別人了,他來到了一麵鏡子前,踮起腳勉強照到自己的臉。
一張充滿稚氣的臉龐,還帶一點嬰兒肥,“這就是當時的我。”
“我真想把這個夢繼續做下去啊。”小小的腦袋甩了甩,發出了與他年齡不匹配的一聲歎息,“可惜這都是假的,沉溺於過去又能怎麼樣……能阻止他倆離開我嗎。”
“對了,我得問問,老媽是為了什麼離開我們,哪怕是在夢裏,我也要得到一個說法。”丁書權撒開兩條小短腿就飛奔起來,這讓他想起當年在宅在裏玩耍時的心情。
然而當他再一次來到後院時,藤椅上早已空無一人,報紙躺在小桌子上,被折疊得整整齊齊。
丁書權有些慌亂,四處張望著,他想大喊,他想把父親叫出來,但是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出聲,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在心間醞釀,通過大腦的指揮,最終卻成為了無聲而又猙獰的表情。
風吹葉落,蟬鳴四起,一種莫名的驚慌填滿了丁書權的心,他麵向剛剛跑進來的門,慢慢退向藤椅。
風吹起了幾頁報紙,上麵印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有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女人身旁站著一個偉岸英俊的男人,可惜的是女人沒有臉,隻留下一襲薄紗。
“怎麼了?”帶著關切的低沉的男聲從背後傳來,丁書權往後退的步伐被一個寬大有力的手掌阻擋了下來。
他轉過身,高大的身軀正俯身看著他,太陽光就在這座身軀的背後,似乎這個身體能夠遮住一切會傷害到他的東西。
丁書權沒能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如今二十多歲的心靈潛伏在十歲不到的殼子裏,但不論怎麼說,眼前的人終究是自己的父親,不論到了多少歲,撲在父親的懷裏哭總不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男人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拍了拍他因抽泣而顫抖的後背,嘴裏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爸,爸……爸爸。”丁書權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嗚咽著說道。
“怎麼了?”男人總是這句話,隻要你過得不開心,我就想辦法讓你開心。
“媽媽,媽媽到哪裏去了?”
慢慢的,男人的表情變得哀傷起來,他伸出一根指頭,把丁書權臉上的淚水抹掉,輕聲道,“你會再見到她的,她隻是出去旅行了,很長很長的旅行,等她旅行結束了,她就會回來找我們的。”
“那你又是去哪裏了?”
“我,我當然要去找你母親。”男人慢慢的,慢慢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又慢慢地慢慢地消散在了風中,隻留下聒噪的蟬鳴聲,不知疲倦不分場合地此起彼伏著。
……
淚水浸透了枕頭,眼眶也哭到了紅腫,丁書權從床上坐起身來,揉了揉自己的臉,擤了擤鼻涕。
“這要不是夢就好了。”他仰望著天花板,角落裏空調運轉的聲音代替了蟬鳴,不知疲倦的嗡嗡作響。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下午三點。
“睡了兩個小時。”丁書權掀開被子,走到衛生間裏,洗了把臉。
看著鏡子中眼睛紅腫的自己,一張稚嫩的臉慢慢浮現,“哼,我那個時候還挺可愛。”
“父親,你說要去找母親這是真的嗎,還是我的夢境。”丁書權低聲喃喃自語著,這個夢真實得有點讓他害怕。
“我總感覺,現在發生的一切,並不是這片土地的原因,而是我,我自己。”
丁書權摸著自己的心口,第一次衍生出了一種新的想法,
“我一直在想,他們是什麼人,現在我也得好好想想了,我又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