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破大婚(1 / 3)

一覺醒來,似乎還能聞見屏尾木的隱隱花香,然而待我睜開眼時,窗外已是陽光明媚,梧桐樹的影子越過窗台灑進室內,是另一番景致。我妥妥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我一掀開被子,馬上就有人哧呼哧呼地跑過來,一雙大眼巴巴地望著我:“阿雙,你醒了?”我“嗯”了一聲。兮淮怎麼會在這裏?瞧出了我的疑惑,兮淮興衝衝地道:“昨晚和你們走散後,代綠姑娘便帶我來到了千梧鄉,她在路上才告訴我,說麵具大俠就是阿雙……”他歡欣雀躍地靠了過來,嘰嘰咕咕道,“阿雙,你怎麼會在山市出現?難道是感應到了我有危險,特地趕去救我的嗎?”我還沒回答,他眼裏已經有淚花在打轉,“我好感動喔……”說完一把將我熊抱住。

我幹笑,一邊笑一邊將他的爪子……不,蹄子扳開。兮淮比我小兩萬歲,若我出閣早,怕現在孫兒差不多都有他這麼大了,他抱我,我自然想不到什麼你儂我儂上麵去,隻不過他將我抱得有些喘不過氣,我不想英年早逝,隻好傷傷他的心,將他推離。兮淮擺出一副經典的小鹿眼神,耷拉著腦袋,眼皮子半垂,好不可憐地望著我:“我在這裏等了你一個晚上,直到今天早上,太子殿下才抱你回來的……”

想起昨夜,我緊張地問:“那你看他臉色如何?身上的傷治愈了嗎?”兮淮呆愣地眨眨眼:“傷?我沒看見太子殿下哪裏有傷啊。我奔過去想接過你時,還被他冷冷地瞪了一眼,可視線一轉回你的臉上,他馬上就換上了一副心滿意足的淫笑……”“淫……笑?”我臉色有些糾結,兮淮小朋友,你用詞這麼強悍你爸爸知道嗎?兮淮緊皺眉頭,憤憤不平道:“他一直守在你床邊不讓我靠近,直到一個小仙官來催他回九重天,說有事務要處理,他才回去的。”我點頭:“這就好,看來傷勢不礙事了。”轉頭望向窗外,覺得今日千梧鄉似乎有些過分安靜,我嘀咕,“阿爹和六位阿娘呢?”

兮淮猛地拊掌道:“對了,阿雙,懷青帝君有話讓我轉告你,他說他和六位帝妃先去參加婚宴了,讓你醒了之後就帶賀禮過去。”

婚宴?

我心中一個激靈,急忙下了床榻,揪著兮淮的領子急急問:“今天什麼日子了?”

兮淮答:“十八呀。”

我腦中頓時一陣眩暈。

十八,是風破擺酒的日子。

我鬆開兮淮,光著腳丫奔過去猛地拉開房門,扯著嗓子喊:“鯉吹!鯉吹!”

鯉吹很快就跑了過來,不愧是本玄女教出的人,真有先見之明,她的手裏捧著衣裳和發飾,一邊跑一邊嚷嚷:“神上,都是太子殿下讓我不要叫醒你……快讓我幫你打扮,離酒宴開席隻剩一個時辰……”

我心急道:“快點快點!要是酒菜被別人吃光了我就虧本了!”

麒麟丘。

今夜,由於是喜宴之夜,丘裏一改清淡如煙的氛圍,換上了濃妝豔抹的色彩。放眼望去,以漆黑夜幕為背景,樹枝上、屋簷下纏飄著精繡的彩帶,其間點綴著大紅燈籠,一盞一盞閃著紅色暖光,如同曼珠沙華怒綻的花海。

我下了飛雲,抬起雙手揉揉臉蛋,讓自己放鬆肌肉揚起一個得體的微笑,確定全身上下沒有哪裏會讓千梧鄉丟臉了,便端出九天玄女該有的氣度,昂首挺胸地往主廳走去。

後上方驀然傳來一道埋怨的聲音:“阿雙,你等等我呀,我不識得路……”

我腳步一頓,九天玄女的氣勢霎時有如漏氣的皮球倏的一下泄個幹淨。我不敢置信地回眸:“你怎麼也跟來了?!”他其實是不是一隻上輩子被我弄死的野鬼,這輩子才纏著我陰魂不散?

兮淮的飛雲隻有薄薄的一層,撐不了多久,他的腳還沒落地飛雲就自行散去了,幸好飛雲已經降得比較低,若是在高空中就散去,憑兮淮那一丁點兒修為,不摔得魂飛魄散也摔得鼻青臉腫。

看來,白癡果然是比較命大的。

兮淮顫顫巍巍地奔到我麵前,解釋道:“我來喝戰神的喜酒呀,我怎麼說也是柴桑穀的小皇子,怎麼可以不來?”說完,兮淮撐著下巴,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上下將我打量著,嘀咕道,“阿雙,你穿的這個好像女裝哦……”不是像,我穿的恰恰就是女裝。因兮淮一直蠢萌蠢萌地認為我是男兒身,現下看到著女裝的我才會覺得驚訝。

懶得和他解釋,我隨口胡謅道:“我們千梧鄉在參加別人婚宴時都是這種打扮,你無須奇怪。”

兮淮不疑有他,點點頭,信了,笑嘻嘻道:“阿雙,你這樣穿也很好看。 ”我不可一世地抬抬下巴:“那是自然。”用鯉吹的話來說,平時無論我多隨意多邋遢多不修邊幅都沒關係,唯獨在今天,一定要美得豔光四射,最好讓風破看到後懊悔啊抓頭發啊,恨不得當場拋下新娘子入贅我大千梧鄉啊。咳咳,這隻是鯉吹的精神勝利法,別說風破不會迷戀上我,今日,連見不見得到他都未可知。

神族的親迎之禮不若凡間煩瑣,隻需請天帝主婚,拜了天地,並且到三清境門前焚香告知境內的三位天尊便算禮成。風破和蘇小柒有沒有走這一道程序我不知道,想來該是有的,按照傳統,隻有在走了這麼一遭程序之後,娶親的仙鄉才會大張旗鼓地擺酒宴,目的就在於讓眾仙友知道他們娶媳婦兒了。

風破不是個好熱鬧的人,今日的酒宴雖是為他而設,但依我在他身後追了幾萬年積累的經驗來看,今夜他不會出現。之所以讓鯉吹折騰來折騰去地為我打扮,純粹是因為今天上地下有些身份的神仙都會到來,我萬萬不可丟了千梧鄉的臉。神思遊走間,不遠處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因我剛好是抬頭的姿勢,便一幕不漏地全都瞧見了。

賓客三三兩兩入了麒麟丘,在路上遇到時,無論認不認識,免不了都要互相寒暄幾句,以彰顯天上地下神族一家親。

此刻映入我眼簾的,便是一位中年男人和一位小女仙的寒暄。

中年男人穿著灰色布衣,長相老實,由那黝黑的膚色可以推斷出他應該是一名司農的神仙。小女仙身著鵝黃色綢紗裙,秋湖似的雙眸無語含愁,別有一番讓人心憐的氣質,她身後跟著四名模樣乖巧的小婢,這等排場,想來應該是哪方仙鄉的千金閨秀。

他們寒暄了什麼,我自然沒有心思去聽,吸引了我目光的,是灰衣男人手中牽著的那一頭野獸,夔牛。

夔牛名字裏有個“牛”,它卻不是牛的一種,而比牛更牛。夔牛的身軀是尋常黃牛的五六倍大,獨腳,其吼聲如雷。我年少輕狂時,曾經很好奇為什麼夔牛隻有一隻腳也能站得那麼穩,心血一來,就打算去獵頭夔牛回來研究研究,長長知識,結果夔牛沒獵到,我的一頭青絲卻被燒掉了一半— —神族的科普知識很坑爹,我的下場之所以如此慘烈,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夔牛會噴火。

經過那次教訓,我知道了夔牛這種野獸很不好惹。

灰衣男人獻寶似的將夔牛牽到黃衣小仙子麵前,有些害羞地問黃衣小仙子:“這是我準備送給麒麟丘的賀禮,你看風破神君和他的夫人會不會喜歡?”

這問題也問得忒沒技術含量了。夔牛長得一點兒也不可愛,也不能用來犁地,還天生一副暴躁的性子,麒麟丘用它來做什麼,當寵物養嗎?蘇小柒那樣的柔弱小女子,若沒有“美女與野獸”情結,養隻小白兔來玩玩就可以了,夔牛對她來說未免太過刺激。

這番道理,相信黃衣小仙子也是明白的,所以才咬著唇,顰了一對柳眉,看起來十分苦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樣子。

夔牛也是有血有淚有感情的動物,見自己被嬌滴滴的美人兒嫌棄了,自尊心應該挺受創,它悲淒地仰天長嘯一聲,鼻孔裏喘著不忿的粗氣。

我隱隱覺得——

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刻,夔牛就猛地噴起火來!

千鈞一發之際,我點足輕掠過去,念訣的同時食指在半空中畫一個圈撐起透明的屏障,把黃衣小仙子和她的四名小婢女還有灰衣男人納入屏障之內。要是我晚來一步,他們幾人非被活生生地燒成木炭不可!

夔牛噴出的烈焰被屏障反彈回去,將它的一身夔牛皮烘得赤紅,火燒的疼痛讓夔牛的情緒更激動,它長嘯一聲,噴出更大團的火焰。

我氣極,一邊穩著屏障一邊回頭罵黃衣小仙子:“你剛剛就不能昧著良心誇一下它很萌很可愛嗎?!”

深居閨室的黃衣小仙子大抵沒見過此等壯烈的大場麵,嚇得一張臉煞白,瞪著眼前張狂的夔牛,嘴唇嚅了又嚅,除了“我,我……”外,再也擠不出其他字。

我極度鬱悶,他們僵在這裏也隻會累得我分心保護他們,咬咬牙,我將屏障留下,緊接著倏的一下溜出去,打算將夔牛引開。

夔牛確實被我引開了,隻是它一邊尾隨我飛馳而來一邊噴火,將沿路燒得一片狼藉。途經之處,樹葉、燈籠、彩帶全都被火點燃,“刺刺”冒著火氣,泥土裏全是燒焦的氣味。

見此處沒人了,我在半空中凜然轉身,指尖幻出一道瑩白的光鞭向夔牛甩去。

“美少女近身肉搏大怪獸”— —不用想,我也知道明早供神仙們嘮嗑的八卦是什麼主題。

沒想到夔牛看起來笨重的龐大身軀倒也挺靈活,幾下鞭子,它都能險險避過。見有人要取它性命,夔牛便也鉚足了勁反擊,高溫的熊熊火團接連噴吐而出。獸族的爭鬥向來如此,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我當然不想死,然而,一想到鯉吹今日花了這麼多心思為我打扮,我風頭都還沒出,實在不願這麼快就弄亂衣裳。心有顧忌,揮鞭時難免束手束腳的,一時分神之下,竟讓夔牛占了上風。

“區區一頭夔牛,也能耗去你這麼多時間?”夔牛後方驀地響起一道沉穩的聲音,安靜悠然得如同天宮瑤池裏不起波瀾的水,不管眼前的纏鬥如何激烈,也喚不起他的一絲慌張。

我一顆朱雀心激動地顫抖起來:“紫朔!”

他來得正好!

紫朔浮於夔牛身後,因火焰熱浪的衝擊,他紫色繡桫欏花白紋的袖口和衣擺都在風中獵獵飛揚,俊美得連歲月仿佛也要因他靜止。

明顯夔牛是沒有一點兒審美天賦的,如此之美的一幅畫麵,它竟然也要跑去破壞。見身後有人,夔牛怒吼幾聲,果斷拋下我,噴著熊熊烈火刨著蹄子朝紫朔衝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