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您的事兒嗎?”

“沒我事兒,我就是界壁兒的,街坊。”

“那也請您出去。我們這兒是辦案!”

高大警察發話了:

“沒人交代是吧?好,現在開始一個一個把身份證拿出來登記。”

五個工人和老劉都把身份證和暫住證都拿出來逐一登記。警察旋即進行地毯式搜查。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兩萬塊錢好歹也是一大摞,竟然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警察們也覺得不可思議,畢竟小院的麵積實在有限。這麼多的警察竟然會找不到。

第一個被調查的是老劉。警察把他的姓名年齡籍貫做了詳細記錄,這裏隻有他有私人物品存放,所以把他的私人物品也翻了個遍。在對他做詢問的時候傅安就在旁邊聽著。老劉畢恭畢敬地有問必答。眼看天色漸晚,沒有任何進展。一個年紀稍長的警察說,一個人藏東西,一百個人也找不到。咱們不如就到這兒吧,把這幾個裝修工帶回去問。

馬克在詢問記錄上簽了字,算是正式報案。分局外事科的人還給他留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如果有任何線索可以及時報案。這時,天已經擦黑,算來所有的人都還沒有吃午飯。傅安說我必須回家了,就轉身出來騎上自行車往家趕。路上他突然覺得警察的詢問漏洞太大了。上午從馬克進入工地到發現丟了錢,唯一被人看到出過院門兒的人就是傅安自己。他的嫌疑最大,結果在警察到現場的全部調查過程中,沒有一個人向他提問。想到這兒他終於忍俊不禁差不多笑出聲來。自己這張誠實忠厚的臉真的是太作勁了。

回到家,老婆發問說你不是說中午要回家的嗎?傅安便把工地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沒想到老婆反而發急了。

“這種事兒讓你一說就這麼稀鬆平常,要是警察懷疑你,你說得清楚嗎?”

“幸虧你不是警察,要不我現在都回不了家!”

第二天一早,馬克給傅安打了個電話請他到家裏來談事。於是傅安隻好又騎著車跑了一趟外交公寓。馬克把他迎進門後神神秘秘地說:

“昨天,在警察詢問的時候有一件事我沒敢說,我覺得嫌疑最大的人是老劉。”

“老劉?為什麼?”

“因為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在工地丟錢了。兩個星期以前我曾經丟了九千塊錢。地點也是在工地。但是我當時什麼也沒說,因為在到工地之前我去過其他地方,我不敢確定錢是在工地丟的。但是,我現在回想起來,那九千塊一定是在工地丟的,而兩次都有機會接觸到我的電腦包的人隻有老劉。兩個星期前在工地工作的人完全換了。”

“那您為什麼不跟警察說呢?”

“當時工地實在太亂了,人又多,我不可能指名道姓地說,畢竟隻是懷疑。”

傅安明白,馬克當時是不敢跟警察講那九千塊的故事,這一切都太蹊蹺了,如果有一個人不信,他都會被人嘲笑,他也不願意丟人。

“現在您想怎麼辦呢?”

“您能不能幫我給警察局打個電話,把我的懷疑告訴警察,讓他們審問一下老劉?”

“這個電話我可以打,但是警察方麵是否相信就由不得我了。我還有另一個建議,我們現在就去工地自己去找一找,同時跟老劉談談,當然這個事情要由我來出麵跟他談,直接告訴他您對他的懷疑,看看他有什麼反應。我會把握分寸的。”

就這樣,兩個人來到工地。馬克發現工地上除了老劉空無一人,於是給吳小姐打電話問為什麼負責裝修收尾工作的工人一個都沒來?電話那邊一通嚷,聲音尖利,遠遠站著的傅安都聽得到。馬克趕緊把電話交給傅安讓他幫忙聽一下。

小吳在電話那邊氣急敗壞地說,她的五個工人被警察關了一夜,現在還不見人影。

馬克一聽當時就急了,他對傅安說,這樣不行,我們必須去派出所救這幾個工人。傅安說警察辦案自有他的程序和道理。馬克說就算其中一個是賊,那麼其他四個人就必定是無辜的。因為一個賊沒抓到,就有道理讓其他無辜的人受牽連嗎?說話的時候,馬克用手指著腦袋,意思是說這種做法簡直就是大腦有問題。

但是當他還沒有去派出所的時候,有兩個工人進了小院兒,說是吳小姐派來做牆麵處理的。

新來的工人說,那五個工人已經被放出來了,但是拒絕回這個工地幹活兒。據說昨晚他們被脫得隻剩三角褲,在警局蹲了一夜。更讓他們難以接受的是,警察居然把電話逐一打到每個人所在的鄉村治安機構,以便打聽他們各自的平日表現和是否有案底。

結果自然是鄉裏流言四起,家人擔驚受怕。馬克聽了表示理解,並表示要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

這個時候,老劉悄無聲息的湊到正在熱烈議論此事的幾個人身邊,被傅安看了個正著,馬上示意馬克。馬克止住了話頭,非常客氣地拍了一下老劉的肩膀,用中文說我們來吧。他的意思是我們到一邊聊聊。於是三個人來到南房。

“老劉,馬克先生想問問你昨天丟錢的事情你有什麼看法,因為整個過程你都在場。”

“付先生,昨天您也在啊,這個工地出來進去的人這麼多,我也看不住啊。”

“跟你直說了吧,馬克不是第一次在工地丟錢了。兩個星期以前他就在工地丟過九千塊錢。但是當時沒有聲張。這次又是在工地丟了錢,兩次丟錢你是唯一都在場的人。”

老劉靜靜地看著傅安說:

“您的意思是馬克懷疑我偷了錢?”

“對,馬克的想法也很簡單,如果這個事情是你做的,隻要你現在把錢還給他,他既往不咎。如果你還是不承認,他會把他的懷疑告訴警方,請他們來調查。”

“付先生,咱們相處得不錯,您看我像偷東西的人嗎?我連工地裏的一根釘子都沒有拿過。請您跟馬克先生說,我在這裏工作的時間可以說是最長的,我幹活兒怎麼樣他都是看得見的,如果他竟然會懷疑我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我從感情上受不了,我真的感到非常遺憾。”

老劉說到最後似乎很動情,傅安真的怕他呼天搶地地喊起了冤,事情就難收拾了。可是老劉此刻卻沒有發作,仍然看著傅安的眼睛。傅安覺得這個老劉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剛才那番滴水不漏的話簡直可以媲美外交辭令。這使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番老劉。老劉身材矮小頭發花白,年齡當在五六十歲之間,仔細看相貌還很周正,尤其是天庭很飽滿,隻是衣衫破舊,上身一件灰呼呼幾乎辨不清顏色的中山裝,下身穿了一條髒兮兮打了補丁的布褲子,腳上的解放膠鞋更是破舊不堪,因為腿腳不好,右腳上的鞋被踩得變了形。但是傅安發現老劉總是站得很直,如果不走動根本看不出殘疾。他的頭發也剃得長短合適,微微向右偏分。還有,他的普通話說得非常標準,如果給他換一身行頭,他很像村幹部或是鄉村教師。傅安突然想起老劉的床鋪上總是放著一本鄒鄒巴巴顯然是撿來的雜誌。可以斷定,老劉還是個識文斷字的主兒。難道他是個落拓的孔乙己?

傅安把老劉的話原原本本地翻譯給馬克,甚至從修辭上都盡量接近老劉那番文縐縐的話。

馬克對老劉說的話也感到意外。反過來叮問傅安,他真的是這樣說的?

傅安點點頭,馬克卻搖搖頭。他說他對老劉的懷疑越來越大,雖然說不出為什麼,但是他就是有這種強烈的直覺。

“這樣吧,我們自己先在工地裏找找看,如果能發現錢藏在哪裏也好啊。如果找不到,我們就打電話給公安局,把我的懷疑告訴他們。剩下的事就聽天由命吧。”

“老劉,我們就談到這兒吧,馬克還是想告訴公安局他的懷疑。很可能會有警察再向你做調查。就這樣吧。”

三個人散了,馬克開始在工地裏到處翻,越翻越惱火,光頭上青筋直跳。傅安也希望能把錢找到,趕緊平息這場意外的風波。於是,他也跟著東翻西找。兩個人來到北房客廳。客廳的裝修已經基本完成,由於裝修非常簡潔,幾乎沒有任何死角,馬克把壁爐裏的生鐵篦子都掏出來,把手伸進去亂摸,什麼都沒有。

馬克的房子都沒有吊頂,房梁也是暴露的,馬克找來一個油漆工用邊角木料釘成的三角木梯,爬上去把房梁上方的每一個角落都摸了一遍。最後隻剩下高高懸掛在北牆上的空調機上方還沒有被摸到,其實,盡管空調掛在高處,但站在下麵也可以看得清上邊不可能藏起兩萬塊錢。但是馬克不甘心,他把木梯搬過來爬上去摸了一把空調機頂部。就在他要下來的時候腳下簡易的木梯突然斷了,馬克措手不及,橫著從上麵摔了下來,他右手本能地抓在空調機頂上,硬生生地把空調機拉了下來。馬克轟然倒地,把地下室的兩個工人嚇得趕緊往上跑。傅安就在馬克身後,心想這下馬克必傷無疑。趕緊去扶他。沒想到馬克向他揮揮手,一骨碌爬了起來。他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沒事兒人似的把破碎的木梯撿了起來扔到院子裏。

傅安真的佩服馬克的結實勁兒。什麼叫禁拉又禁拽,禁打又禁摔,傅安再一次開了眼。

被拽下來的空調機被連著的銅管拉住了,沒有掉下來,就那樣吊在半空。

哭笑不得的傅安又陪著馬克到地下室。馬克甚至把身子擠進連接兩個房子的管道裏去摸索,弄得身上全是土。

一無所獲的馬克鬱悶至極,他要傅安馬上打電話給警察局,把他的想法告訴負責此案的楊警官。

這個電話是不能在院子裏打的,旁邊都是人。傅安說,反正我要走了,我會在路上給楊警官打電話。有什麼消息我會告訴您。

從馬克的小院兒出來騎車往家走的路上,傅安找了個稍微僻靜一點兒的地方停下來撥通了楊警官的手機。因為事情發生不久,楊警官很快認出傅安的聲音。傅安也不囉嗦,把馬克的想法告訴了警官。最令傅安意想不到的是警官顯得非常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