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激蕩著他們的胸懷,那長者帶著隊伍邊看邊走,從山頂上一路走下河穀,貼著江岸,沿路來到鹽池河畔。也許整天趕路已經饑腸轆轆,一個稍微白淨者便走到長者跟前咕嚕了幾句,於是他們在一個隱蔽的沙灘上停了下來。
有幾個人爬到山上去拾幹柴、有幾個人下河去摸魚。摸魚是他們的看家本事,他們的祖先就是清江河裏靠漁獵生活的。不一會兒,他們就捉來十幾尾活魚,一一用匕首剖開,每人用樹枝串起一條,圍著一堆柴火烤食起來。他們一邊吃魚,一邊打量著清江上下。
這時,晚霞把一川江水都燒紅了,河穀裏不時傳出激越的號子聲。一串串赤裸的纖夫背負著纖索、勁鼓著嶙峋的筋骨、沿著岸邊山腳艱難爬行,牽引著舟船逆水行進。險灘處,激流喧嘩而下,船頭浪花飛濺,掌舵的老大立刻變換號子的調門,緊急地高叫起來:
“威喲威喲~咿喲咿喲~嗨呀!”
岸上的纖夫們也就一聲接一聲低沉地吼叫:“嗨呀~”
隨著每一聲吼叫,他們的腳便一齊向前邁進一步。一長串纖夫全都埋頭躬背,整個身體奮力前傾,幾乎貼著地麵,手臂也同時在地上支撐抓爬。木船就在這拚命吼叫和痛苦掙紮中頂住逆流,節節往上移動。灘險水急,木船偶爾也會擱淺,這時就會有一部分纖夫跳到水裏,一齊用肩背將船頂過沙礁,然後繼續前行。
有時,上遊會突然傳來一陣猛烈的吆喝,一隻奔放的木排倏地從險灘高處飛流直下,衝浪像雪花一樣四濺飛舞。那木排劇烈地顛簸起伏,幾度全部埋沒在浪中,好一會才又冒了出來,再埋下去、又冒出來。排上艄公貓著腰甩開頭上的水花,如同騎著猛獸一樣向下遊衝去。
如此撼天動地的場麵,讓這些習慣清江風浪和高山險惡的人也格外激動。他們的目光追隨那木排往下遊望去,而下遊一帶則風平浪靜,又是另一番景象。江流漸漸平緩,江麵變得寬闊。粼粼波光之中,一艘艘木船掛著白帆,飄飄蕩蕩往霞光裏飛去。
這情景讓他們眼裏閃亮著欣喜。飽食之後,他們沿著江邊纖夫踩出的路徑繼續往下遊走去。路過招徠河畔,隻見兩岸青山相對、村落棋布,一路雞犬之聲相聞,山歌之聲悅耳。夕煙繚繞的山寨裏,漁樵奔忙、兒童嬉戲。放牧的牛兒響著鈴鐺從山間歸來,羊羔咩咩尋找媽媽,吊腳樓上時而傳來母親叫兒回家的悠長呼喚。
聽到這種呼叫聲,那白淨者就想起自己小時候生病、媽媽晚上為他招魂的情景。她站在山岡上一遍又一遍呼喚著:
“娃兒回來喲——”
她一邊呼喊一邊往娃兒窩邊走,走到近前就撫摸著娃兒的頭,訥訥地念叨:
“娃兒回來了,娃兒回來了”。
媽媽的呼喚總是伴隨所有的生命旅途,所有生命也最終都必然魂歸母懷。白淨者心裏湧起一陣哀傷和酸楚。這些被當時世人當作山野乞丐、稱為“山花子”的人們,從不透露自己真實的身世之謎,但他們記得自己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他們也是有情有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