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蘭山平靜如常,車隊人們駐紮在鴻瀘寺等候著消息。
益陽公主和甘蘭省太守派人搜索了鴻瀘寺附近,小梁王、鳳景儀等人也派出京畿大營和北方軍搜查了甘蘭山的山峰懸崖,未發現什麼蹤跡。錦衣衛們在僉事劉春的帶領下,也去了周圍城鎮搜尋,還沒有回來。
錦衣衛指揮使崔憫失蹤了。不知道是死是活,是被人抓獲帶走,還是自己主動走的。沒有人知道答案。
鴻瀘寺就像是一潭死寂的死水。公主蜷縮在自己的禪房時而大發雷霆、時而寂靜無聲。小梁王等人來去匆匆。明前也不常露麵,有空時就去甘蘭寺的諸多佛殿裏敬香祈福或觀賞壁畫。
此時,她獨自跪在一間供奉了百尊佛陀的佛殿裏祈福。望著佛堂上一尊尊佛相和一排排木架上點燃的千百盞油燈,滿目寶相莊嚴,如繁星般閃耀。心也仿佛隨著佛燈搖曳不休了。
看守佛堂的是個麵目青臒,白須拂胸的老僧。見明前在佛前跪得久了,上前勸她起身。
少女輕聲地問:“老方丈,人死是什麼?”
老僧道:“俗話說‘人死如燈滅’,意思是此生已盡,他生來世,因果業報,循環不止。佛經裏也常說人是經過了三世因果、六道輪回。三世指過去、現在、未來之時間;六道指按其修行進入了各自的輪回之道。所以放心吧,貴人們生前多修行,積有大善業,持有五戒十善,死後可以直接脫離三界做天人,重新輪回做人的。死亡既是解脫也是另一世開始。現世人不必掛念。”
明前含笑道謝,站起身要走。她忽然覺得眼前發黑,身體發軟,佛堂裏千百盞油燈光芒大亮,天地如旋轉般顛倒了。她猛得摔倒了。白須老僧忙扶起她,坐回了香案前的蒲團。
明前短暫地眩暈了下就立刻清醒了,向老僧道謝。
老僧人伸手扶扶她的脈,看著她的臉,嚴肅地道:“範施主,你麵頰潮紅渾身火燙,氣息短促又短暫得驚厥昏倒了。你生病了。”
明前臉露驚訝,又醒悟了:“原來是這樣。我這兩天總覺得心悸冒汗,渾身不適,還不知道是怎麼了?原來是生病了。”
“你這病看似還不輕。風寒入體再受驚嚇才引起驚厥的。最好馬上請大夫診治下。北疆氣候嚴酷,一些小毛病往往會轉化成重症。”
明前有氣無力地笑了:“這,我一直身體都很健康,從沒有想到自己會生病,所以這次疏忽了。我沒有什麼大礙,隻是有些虛弱罷了。”
她衣食住行均與公主同等,身旁還有侍衛仆婦保護侍候,沒受到絲毫的怠慢和傷害,還有個北疆藩王未婚夫殷勤的同行照拂,萬事順利,應該不會生病的。
隻不過覺得有點虛弱罷了。
——是的,虛弱。覺得心裏虛弱。這種“虛弱”感是從心底裏從內往外升出來的,籠罩了全身。堵塞了她整個身心與筋骨。她覺得全身莫名其妙得虛弱極了。骨頭微痛,心底發虛,頭腦昏沉沉的,氣息都喘不均,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全身軟綿綿地提不起勁,坐在椅中就直不起腰,撐不穩軀體。隻想緊閉雙眼,從椅背上乏力地滑下去,跌落在地上,昏沉沉地睡過去。一睡不醒。
從沒有這麼虛弱過……
自從她返回到京城相府,從她告別父親遠嫁北疆。她總是充盈全身的勇氣、鬥誌和力量都泄了,隻剩下了虛弱乏力的肉體。原本執著堅強的內心也像是流逝過去的江水不見了,隻剩餘了一株懸崖盡頭的脆弱細草,一隻在洶湧大海上的小小浮萍。隨風搖擺,隨意飄零,被強風吹得窒息,癱軟得匍匐在大地上。她覺得再吹來一股強風,她就要被連根拔起、沒命了!
內心充盈著一種虛弱、彷徨和無力。一種深邃的痛苦感占據了她的內心。可是她不敢深想,不敢細望一眼,也不敢回憶,她怕她回憶起來那個人那件事就會崩塌了。
他會死嗎?他已經死了嗎?
人總是要死的。長命百歲和二十歲青春年少時死去都一樣,生命戛然而止,人消逝無蹤。但還有些不同。她不想讓他就這樣死去。寂寞地躺在山巔,身旁沒有親朋好友,就那樣的被一個陰謀陷害死,悲涼又孤獨地死在了她身前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