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是誰、不是誰(1 / 2)

裏屋的幾位錦衣衛百戶,此時忍不住調轉視線,瞥向了炕上坐的兩個小女孩。泥屋裏鴉雀無聲,程明前和程雨前也相互看了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裏掩飾不住的各種情緒。有驚恐、懵懂、疑惑……還有一分莫名其妙的激動。

程大貴扭頭也看向了裏屋,他渾身重傷,頭腦暈沉沉的,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掙紮著說:“崔大人,你先答應我,饒了我的妻女。我就告訴你她在哪兒。”

李氏撲到他身上哭得死去活來。

崔長侍黑眸閃光,斬釘截鐵地答應了。

程大貴嘴裏吐出一口鮮血,臉色灰敗,一派瀕死之狀。顯然快撐不住了。他勉強打起精神說:“小人沒有打殺或販賣小孩,也不敢丟棄,是自己帶回家了。”

他目光閃動,臉泛紅潮,剛要張嘴說話。突然,崔長侍從椅中一躍而起,躥到了他麵前,抬腳就踏在他臉上,踩住了他的嘴。

崔長侍道:“來人,堵住他嘴巴帶出去,另找地方問話。”

眾人吃驚,楞了楞,須臾就明白過來。原來崔長侍不準他們當場說話,要分開問話。怕他們夫婦兩個串供。好個精明的官吏。官差們呼喝一聲,架起程大貴抬出了門。李氏哭得肝腸寸斷,想追出去,幾名軍卒攔下她。

崔長侍長眉一挑:“好了。他出去,李氏你來答話。”

這時候他麵似鎮定,心裏卻隱隱如有鼓擂。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抓著他的心。如走馬燈般嘩嘩得轉著各種念頭。

“範勉失子之案”在數年前就非常有名。範大學士的妻子早亡,夫妻倆隻遺留下一個四歲多女兒。在南方老家長大,由幾個年長婆子和養娘照顧著。母親亡故後,進京與父親團圓,卻在城門外被劫匪劫走。案子做得幹淨利索,行動迅速,也沒有抓到任何嫌犯。現在單憑著兩人的口供,有些難辦……

崔長侍手握椅子扶手,麵容鎮定如山,淡淡說:“李氏,我隻問一句,程大貴帶回家的小女孩現在在哪裏?死了?還是賣了?轉賣給誰?你要好好回答。既然我知道了這樁案子,就非得查個水落石出不可。五年前,你才移居此地,你知道的事情可不少。”

“我崔憫答應過程大貴,隻要找到範丞相之女,就放過你們母女。這種法外施恩的機會可不常有!你在這裏說,程大貴在外麵交待,你們夫妻倆說的話如果有半句不符合,我就叫你們夫妻兩人當場人頭落地。”

錦衣衛拔出繡春刀,架在了李氏的脖頸上。

一時間滿屋皆靜。

人們望著崔長侍禁不住心生敬畏。這位叫崔憫的長侍,可不簡單啊。他明明是個弱冠少年,一身書卷文雅氣,像個斯文害羞的富貴公子。但說話做事太老道了,處處伏擊,麵麵俱到,像精明的經年酷吏。辦案又心細又大膽,手段又強橫又細致,讓人找不到一絲破綻。這份膽量和心機不容小窺。

* * *

室內鴉雀無聲,氣氛壓抑,靜默地快暴炸了。人們的眼光都落在了李氏身上。

李氏臉現出迷茫之色,扭頭望向裏屋布簾後的兩個女兒,有點恍惚。

而裏屋這邊,程明前也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混亂。

她無意側過臉,順著紙糊的窗框縫隙看向院子,不由得吃了一驚。院子裏幾個人抬出程大貴後,就平放在地上。一個人俯身查看了他下就搖搖頭走開了。片刻後,幾個人拿著一張麻布從頭到腳地蓋住他。程大貴動也不動地躺著,狀如死人。

霎時間,程明前心跳的很厲害,腦子一改平時的遲緩,竟然明亮的像麵鏡子。程大貴死了。在方才審問時就傷重力竭而死。而那個叫崔憫的崔長侍卻故意踩住他,叫人拖出去,是為了瞞住他已死的消息。

他在欺騙李氏!

他為什麼要欺騙李氏呢?

因為李氏將要說的話很重要。

明前的眼睛無意中掃過了身旁的妹妹,心裏微微打了個突。雨前也直勾勾得盯著窗戶外麵的情景。俏臉陰沉著,緊皺著眉,咬著嘴唇,看樣子也很震驚。她回過眼光看到了姐姐。兩個人的目光相視,都看出對方的心思。

程大貴真的死了!

雨前的神色惶惶,顯然也慌了手腳。

明前習慣性得想安慰下妹妹,話到嘴邊,又咽下了。這時候,還能說些什麼話安慰妹妹呢?她自己都恐懼害怕得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叫不出來。想到外屋凶神惡煞般的錦衣衛,想到那些審問出的罪行,心裏就像刀紮了一樣。

爹爹竟是個劫匪!他竟然劫持了別人家的小女孩。

那麼,他搶劫來的小孩在哪兒?在不在家?難道是她和妹妹中的一個?明前想到這兒,連呼吸都不均了。

是誰?不是誰?!

不知不覺中,明前的心竟然變得異樣的惶恐焦灼。再看向雨前,原本很親密的兩姐妹,眼光裏都透著狐疑,心裏像多了層隔閡和陌生,再看著對方就像變成了另一個人。是的,另外一個人。明前心裏慢慢咀嚼著這句話,心情像家門前的大龍灣河河水一樣,奔騰不息地向東流去。她的年紀還小,還不知道怎麼來形容這種變故。她隻是影影綽綽地感覺到,過了今天,以往很多習以為常的東西都被打碎了。一家人,娘、她、和雨前,都將變得與往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