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正春風得意的林鐵軍並無惡意。他隻是詼諧地說,看來咱們是社裏最敬業的人了。未央對林鐵軍的搭訕不知如何應對,她隻是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表,然後低下頭,篤定什麼也不說。她隻想要能熬過這漫長的幾十秒。
她開始在心裏默默思忖,敬業不敬業和他有什麼關係?她十多年來任勞任怨、兢兢業業並不是為了得到上司的誇獎,甚至都不是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她所以認真做事其實隻為了朋友,為了報答他們肯把自己的心血托付給她出版,僅此而已。
在林鐵軍居高臨下的凝視下,她此刻想到的就是這些。她這樣想著的時候甚至覺得很驕傲。不過,在這樣的時刻想到這些似乎過於奢華了,她於是再度看了看表。
現在是晚上九點半。林鐵軍的聲音。為什麼,咱們要這麼晚才離開辦公室?
未央一時無言以對。是啊,連她自己都難以理解,為什麼要這麼晚才離開出版社。是的,她一直在校對即將出版的那本新書,以至於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饑餓。不過這有什麼可炫耀的,那是她的本分。當然也還有不能與人道的悲哀,那就是回家會讓她更加孤獨寂寞。所以家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與其獨守空房,還不如流連於這些充滿了想象力和美麗思緒的書籍中。
她便以這樣的遐思挨著電梯裏的時光。她想這幸好不是一列火車或一架飛機,而是隻需幾十秒就可以完成旅程的電梯。她這樣想著便不再糾結。她不停地望著屏幕上閃爍的樓層數碼,當電梯終於慢慢接近底層,她就更是心靜如水,反正幾秒鍾後就能各走各的路了。
於是她第一次抬起頭看對麵的林鐵軍。在電梯的頂光中,她突然發現那個男人其實很英俊。是那種很冷的英俊,堅硬的線條中充滿力量。而她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端詳過這個男人。那一刻一些莫名其妙的暗影遍布他的臉頰,讓那些很硬的棱角凸現了出來。當然,她並沒有因為這個男人的冷峻而心有所動,如果他不是林鐵軍而是別的什麼男人,哪怕陌生人,她或許都會情不自禁地加以留意。
她隻是覺得這一刻在這裏看到的男人和平時不一樣。但她並沒有因此而改變對他的印象。她從來看不上他這種勢利小人。他的輕狂得誌,讓很多人都見識了什麼叫“子係中山狼,得誌便猖狂”,為此她對他愈加嗤之以鼻。她知道這個人怎樣利用了廖也夫,又怎樣冷酷無情地剝奪了他曾經的權利。縱然廖也夫千般不是,但畢竟也曾幫襯過他。這其中的恩恩怨怨,未央了然於心。她怎麼可能和這種人有什麼牽扯呢,哪怕,他暗影中的姿態那麼誘人。
我讀了你的詩集,林鐵軍再度主動搭話,很喜歡。
未央惶惑不安起來,心想,他怎麼會看過我的詩集。
老廖把你的詩稿拿給我,問我能不能出版。
不不,未央奮力為自己辯解,那不是我的意思……
為什麼不能在咱們社出版呢?既然那些詩寫得那麼美。
我確實不想……
我已經簽完出版合同了,不,不如說,我已經被你的詩打動了。
我真的,老廖他……
忽然“咣當”一聲,電梯猛地震動起來。震力之大,甚至將未央拋了起來,幸虧林鐵軍伸出手臂將她緊緊抱住。在激烈的震動中,未央本能地蜷縮在林鐵軍的懷中。在這一刻,是否宿敵似乎已無關緊要。他們隻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停在半空中的電梯不再抖動。
緊接著未央掙脫了林鐵軍的懷抱。她幾乎不敢想象剛才驚心動魄的那一刻,更不敢回味在那個男人懷抱中度過的幾乎絕望的那一刻。接下來她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不敢抬頭,更不敢往前看。她隻是覺出電梯裏的燈光忽明忽暗,像鬼火般閃爍。
未央不由得緊張起來,我們到一樓了?這是未央在電梯裏第一次主動和林鐵軍說話。
好像是吧。林鐵軍回答,並試圖拉開電梯緊閉的金屬門。
但緊接著,幾秒鍾後,那明明暗暗的燈光全都熄滅了,電梯陷入一片黑暗。
林鐵軍一邊高聲喊叫著,一邊奮力拉扯電梯的門,但幾經周折後,才意識到故障的嚴重性。電梯外顯然沒有任何人能幫助他們。
黑暗中,未央和林鐵軍都不再講話,一片莫名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