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裏,曉雪天天給鍾銳打電話,沒有回來。

一星期到了,沈五一沒打電話來,開了車,把曉雪接了出去,順便在外麵吃頓晚飯。

正是下班時間,路塞得厲害,車走走停停,根本跑不起來。二人卻沒說話。沈五一感覺曉雪不會拒絕,但也得考慮到萬一,所以不想草率行事。到地方後,靜下來,好好地談。他自信能說服她,她也是經過事的成年人了。

曉雪心裏亂糟糟的,她想見一下鍾銳,這之前她不想做決定。

前方不遠處是鍾銳的公司。曉雪要做最後的嚐試。

“哎,我說,到前麵停一下。”沈五一抬頭,看到了鍾銳公司的牌子。曉雪解釋:“我重返公司是他幫的忙,還一直沒跟他說,順便去說一聲。”

“時間不早了。”

“就一會兒。”

沈五一停了車。

想不到鍾銳在,剛剛從機場回來,領帶還板板兒地紮在脖子上呢!曉雪喜出望外,而鍾銳可說是驚喜異常,搬椅子,倒水,把兩隻箱子全部打開,獻寶似的翻找他給曉雪和丁丁帶的禮物,嘴始終咧著,高興得孩子一般。

千言萬語湧了上來,不知該先說什麼。與沈五一的那件事要不要告訴他?不要。沒必要為誠實而誠實。對了,他還不知道,她被任命為副總經理了。她告訴了他,他說這在他的意料之中。

“得謝謝你。”曉雪說。

“怎麼謝?”他興高采烈,“請我吃頓飯如何?你還沒吃飯吧,我也沒吃,這些天就一直半饑半飽,吃不慣西餐。咱們走!吃完飯我送你回去,正好看一看丁丁。”

“今晚不行,已和別人約好了。”

“約好?誰?”

曉雪不知該怎麼說了,下意識向窗外樓下看了一眼。鍾銳隨之看,看到了沈五一的灰色淩誌。

鍾銳簡直覺著不可思議:“他?”

“……他幫了我們家不少忙,他是個好人。”

鍾銳不客氣道:“有錢的好人!”

曉雪有些惱——他憑什麼!她生硬道:“我走了。”

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是有點急。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談一次,這麼長時間,這麼多事。難得咱們現在都比較輕鬆了一些。……既然你們已有約在先那你就去,我隻求你一點,不要匆忙地做任何決定。”

曉雪驚訝地看他,驚訝他的敏感。心跳開始加快,呼吸開始急促,她期待著。

“我曾經去了一次廈門,”他說得很困難,但還是一字字地說了下去,“沒見到她,她去美國考察了。……我去了她家,見到了她的父母,她在那邊很好,各方麵,各個方麵……”他著重強調了“各方麵”三個字。

曉雪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轉身就走。

鍾銳一震,有所醒悟,欲追曉雪,門砰地關上,鍾銳麵對門板呆立,許久。樓下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響,他大步走到窗前,看到自己的妻子——前妻上了別人的車。車疾駛而去。

夕陽的金輝使鍾銳的麵孔看去像是一個無知無覺的銅塑。

曉雪淚眼婆娑。

“……到現在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裏,還跟我說什麼王純,以為我對他們男人的那些破事兒就那麼在乎,骨子裏的大男子主義,不可救藥!你說,媽媽,我是那種斤斤計較得理不讓人的人麼?讓我心寒的不是你對別人怎麼樣,是你對我怎麼樣,我可以給你做飯洗衣服帶孩子可以什麼都不要你做,但我不可能愛一個心裏根本就沒有我的人啊,我有病啊……”

夏心玉把一條毛巾給曉雪,“擦擦你的鼻子!翻來覆去這幾句話說多少遍了,才三十幾歲的人就這麼嘮叨,老太婆似的!……瞧你哭得那樣兒,待會怎麼見人。”

曉雪被提醒,“他說他八點到。”看表,“我去洗把臉。”

曉雪進衛生間洗臉,邊忍不住地說:“我不是嘮叨,就是氣!”

“待會兒就要跟別人商量結婚的事了,以後跟他就更沒關係了,還氣什麼,這才叫有病呢!”

曉雪往臉上抹護膚霜,“話不能這麼說啊,甭管怎麼著,我們在一起也是七八年了,再加上還有了丁丁。”

“說你你還不愛聽,曉雪,你的心裏,還是放不下他。”

曉雪停住手,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呆呆看。

夏心玉看她一眼:“既然他提出來想跟你談談,那就談談,談一次怕什麼?至少聽聽他的想法。”

曉雪拚命搖頭:“不,我什麼都不想知道。無論他說什麼,都會叫我痛苦。我已經不是年輕小姑娘了,再經不起任何折騰了,我現在需要的是平靜、安靜。這點沈五一能夠做到。”

“唉,曉雪!……沈五一是個好人,可是你們倆的這種結合,讓我擔心。”

“好了媽媽別說了。您是不是也稍微修飾一下?人家今天是正式上門。”拿梳子給媽媽梳頭。

夏心玉躲著曉雪的手:“他來看你我修飾什麼!”

曉雪故意大聲開著玩笑,以趕走心中的憂鬱:“常言說得好,要知道妻子將來什麼樣,先得看看丈母娘。媽,就是為了我您也得弄得漂漂亮亮的,不能讓人對我的未來喪失信心。”

夏心玉無可奈何任曉雪給她梳理。

婚期定在了下月的十六號。下午登記,晚上舉行一個小型婚禮。

沈五一走後,母女二人收拾茶杯果皮。鍾銳從美國回來的第二天就把丁丁接回去了,這次曉雪沒有堅持。結婚後,丁丁終歸是要跟著她過。

“曉雪,你對自己這次的決定有把握嗎?”夏心玉忍不住又說,不管跟誰,她的原則是,女兒不能再受傷害。

“看從哪個角度上講了。從保險的角度上講,是的。隻有無愛的婚姻才可能恒久。”

“這麼說是為了結婚而結婚嘍!”

“不結婚我就不會有一個伴兒。別的不說,我病了的時候,還有,老了的時候,身邊沒個人怎麼行?丁丁長大了就會離開我。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太概念了!而且,陳舊。”

“嗬,比我還實際。……沈五一呢,他怎麼想?”

“實話說吧,這是他的想法。這些年來他折騰苦了,折騰夠了,被那些所謂的愛。他現在隻想過一種平靜、溫馨、樸樸素素的日子,正是在這點上,我們彼此都認為對方是最合適的人選。”

夏心玉總算放了心,上床前,吃了兩片安定,剛迷迷糊糊的要睡,曉雪穿著睡衣又過來了,“再聊五分鍾!”說著,鑽進媽媽的被窩,身子冰涼。

“媽媽,也許真的應該跟鍾銳談一次,就是說,也得說說他。要不我這心裏總堵得慌。”

“已經這樣了,就不要再說什麼了。說也得客觀些,過去的事,他有責任,你也不是完全無辜。”

“我怎麼了?我對他是仁至義盡!”

“什麼叫仁至義盡?你為他做飯了洗衣服了帶孩子了?可他結婚不是為了找保姆找媽!曉雪,你現在回過頭去想想當時的自己是什麼樣子,除了你那個家,對什麼都沒興趣,不關心,你以為夫妻之間僅有柴米油鹽就夠了?我這麼說並不是反對女人做家庭婦女,家庭婦女也罷,職業婦女也罷,不論做什麼都不能失去自己,自己都不尊重自己,別人怎麼會尊重你?”

曉雪又生氣又委屈:“媽媽!”

“不是媽媽不會這麼說你!……他現在又來找你,是你比以前年輕了還是漂亮了,啊?……曉雪,他現在看重你尊重你!”

曉雪低低道:“……其實我都明白。”

“我倒不明白了。鍾銳對不起你,沈五一你不愛他,都是各有長短,你怎麼就決定選擇這個拒絕那個呢?”

曉雪半天沒說話,後來慢慢道:“媽媽,大家都說你寬容,豁達,我也這麼覺著。好多擱別的女人身上根本受不了的事你一點都無所謂。唯獨對爸爸你不,離婚後他來找過你幾次你都不肯接受他,而你心裏明明是有他的啊。你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夏心玉想了想,“其實我呀,隻對自己覺著無所謂的人、事兒才無所謂,而對我在意的看重的人,我的態度永遠是,較真兒。”

曉雪的眼睛淚光閃閃:“我也是,媽媽!”

商場裏,沈五一和曉雪來到一張兒童床前,這是一張童話裏的木床,拙樸可愛,曉雪圍著它轉了好幾個圈,舍不得走開。

“喜歡就買嘛。”

曉雪點點頭,又道:“結婚後,丁丁先跟我睡,一開始,不能讓他感到自己受了冷落,得讓他有個習慣的過程。”

“知道。否則他會覺著我把他媽媽奪走了,就會有敵對情緒。”

“丁丁性格挺隨和的,再加上還小,隻要你對他好,他就信任你。”

“我喜歡孩子!”

停了停,曉雪說:“你,想不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你的意見呢?”

這時一個售貨員過來:“二位看看這床?別看價錢貴了點,正經純桃木的。……看這床頭,一點棱角沒有,圓的,孩子磕一下碰一下不會出問題。長度兩米,可以一直睡到成年。要不要?誠心要的話價錢上還可以商量。……寶寶多大了?”

沈五一不耐煩地:“我們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