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也許忽略過一個事實:那就是在事情發生之前,我和海濤有著一種很特殊的關係。至少,我是這樣以為的。海濤的母親是我們學校的數學老師,她的課講得很好,在大家看來,一個數學教師能把課講得讓學生如此愛聽,而且可以用一些生動形象繪聲繪色深入淺出之類的好詞來形容,這的確不容易。
海濤和我同級,卻不在一個班裏,我們倆似乎恰恰相反,或許是有一個教數學的母親的緣故,海濤的數學真的很棒,考分通常是全年級的前三名,可語文就遠不是這樣了,在我看來,那時他的作文水平給我拾鞋我都不定能看得上。當然,這隻是我內心曾經稍縱即逝的幼稚伎倆,現在想起來覺得很可笑。事實上,充其量我和他隻能打個平手,我的數學成績在海濤麵前也是殘骸畢露羞於啟齒。
不知從哪天起,海濤的母親開始用另一種目光看著我,或者,她並沒有想到我竟然是個如此有心的學生,而那篇作文隻不過是來自她很隨便的一次輔導,要知道,一名教師日常給學生補習功課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我卻用自己獨特而細膩的筆觸記錄了那一刻的真情實感。
這以前,隻知道數學老師有個兒子也在我們年級,聽說他很孤僻,幾乎不愛與班裏的同學交往,走起路來總昂著個頭,從來不主動跟旁人打招呼。
海濤母親想讓我每周去她家補習三次功課,這件事情對於我來說無異於天上掉餡餅,所以,不等她說完我就點了老半天頭。
這樣一來,我和海濤便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學友,除了去海濤家裏補習,我們幾乎每天放學都一起回家,我知道自己對數學的學習勁頭正與日俱增,我在課堂上也變得活泛起來,海濤的母親總用一種像關切自己兒子一樣的目光溫暖地注視著我,每一個概念或例題講完後,她必定要用眼睛詢問一下我的,學習通常就是這樣的,你越是感覺輕鬆就越能夠平添信心迎刃而解。從某種意義上說,信心是學習的關鍵,而這信心既來自你自己,也來自於教育你的老師們。
我能記住這一刻,因為這對於我和海濤都很重要。
也許,我給海濤的印象並不好,他覺得他母親的這種善意安排根本是多此一舉,或者有些可笑。所以,海濤的臉上始終冷冷的,剛開始他幾乎不拿正眼瞧我,或者,他隻是用一種嘲笑與輕蔑的目光審視著我,同時,他也在冷眼旁觀著自己的母親。我相信他對我寫出的作文肯定嗤之以鼻,因為他的數學成績足可以夠他驕傲的。
海濤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我並沒有刻意去研究過他,但我覺得他是有值得驕傲的本錢的。首先,他的母親是鄉中學的正式教師(非民辦的),海濤自然是隨他母親的城鎮戶口,他與我們這些純粹的農村學生截然不同,我們必須參加各種各樣的勞動;其次,當時盛行一句話,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不害怕,而海濤的數學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數學學好了,理化自然也不會成問題;當然,更為重要的一點我當時也許並不曾了解,海濤是個性情變化無常的人,他在和我共同學習的過程中,越來越表現出異常。
語文課上恰好學了一篇有關父親的散文,老師便布置了下了作文題目《我的父親》,這篇作文對於我們來說很容易寫,我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便一揮而就,單從我發燙的臉頰就能感覺到自己又寫出一篇可以被當作範文念的好東西。
海濤遲遲沒交作文,當他母親詢問他的時候,我看見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他的漫不經心還夾雜著理所當然的神情,他說,反正這狗屁作文我不想寫。
海濤母親停下手裏的活,你難道比別人特殊嗎?
海濤仰著頭,他的姿態很容易讓我想起家裏羊群中某隻不馴的小公羊,它總是一副不聽使喚的嘴臉,而我在家可不敢這樣牛逼哄哄的,否則大人們準會擰爛我的嘴。
我聽海濤像是說,我本來就比別人特殊,讓我怎麼寫?我還不知道父親長什麼樣呢!隨後,海濤不羈的眼光直逼他的母親,並發出一串似笑非笑的聲音,讓人聽了很不舒服,那笑裏不無怨恨,我不習慣他那樣跟他母親講話。
果然,海濤母親整個人就僵住了,她用一種近乎愧疚而驚詫的眼神看著海濤,這種眼神很像一次覺醒,半晌她才慢慢地說,你還可以寫一寫《我的母親》的。那時,她正在埋頭批改作業,她通常是把學生的作業帶回家,那裏麵也有我和海濤的,海濤母親的目光最後就落在桌上厚厚一摞本子上,沉甸甸的,連我也不敢再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