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溫暖,所以芬芳
作家書齋
作者:丁曉平
我喜歡蔣殊的散文。喜歡的那種感覺,就像當兵離開家鄉在夜深入靜的時候獨自思念自己的親人、思念自己的故鄉。讀蔣殊的散文,一個遙遠的人一下子就變得如此親近,一個陌生的人一下子就變得如此熟悉,仿佛曾經是在一起生活過的親人。
蔣殊在她的散文裏說:“我的本身,就是一個農民。我的根,本該在農村。”她在她如今已經漸漸疏離、失落和老去的鄉村生活了17年,而我生活了18年的鄉村和她的鄉村一樣,也正遭遇現代化和城市化,但故鄉永遠是我生命映像中最深沉的本色。或許正是這種曾經有著相似和共同的鄉村生活背景給了我強大的暗示,讓她的文字在我心靈的閱讀中體會到了一種難以抑製的不安,誘惑著我情不自禁地回憶自己的故鄉,想起生我養我的那片土地上的那些人、那些事。
蔣殊出生的那個鄉村與我的鄉村,隔著黃河隔著淮河,隔著太行山隔著大別山,但山水阻隔不了人性共同的溫暖,阻隔不了人類共同的愛情,阻隔不了人與大地之間發生的共鳴。因此,我真驚訝於蔣殊她是如何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同時獲得了對生命、對漢語如此平淡卻又如此深刻的生命體驗。她觸角的敏銳、觀察的細微、感悟的親切,滲透和發揮著她特有的趣味和個性。讀她的散文,仿佛一下子能喚醒有過農樹生活體驗的我們內心的某種靈感。它是什麼東西,其實,我也很難把它說清楚,或許“說不清楚的愛才是真愛”吧?
翻開《陽光下的蜀葵》,在田地裏任勞任怨、在生活中忍氣吞聲極少流淚的母親,在大雪封路的夜晚女兒出嫁時扒著車窗追出老遠、如今老了坐在陽光裏默默無言的父親,神秘剛強來去匆匆手握念珠坐在炕頭默默誦讀經文的姥姥,身材矮小精明能幹卻十分要強會做人做事的奶奶,還有彼此摩擦相互糾結的叔叔嬸嬸們、天下最難處理的婆媳關係、懵懂無知的初戀,等等,鄉村裏“那些偶爾的風吹草動,偶發的矛盾紛爭,偶生的狗急跳牆,偶出的雞飛蛋打”,以及那些生活中的雞毛蒜皮,“那個鄉村的一點一滴、那些鄉人的一舉一動,那些莊稼的一春一秋”,還有一隻母雞的苦難、一隻死去的蜜蜂等等發生在鄉村的那些少年糗事,有美有醜、有善有惡,有光明有黑暗、有炎熱有寒涼,人生的冷暖在她的筆下都讓你觸摸到善良給人類帶來的最初的那種溫暖。往事並非事事如意,往事並不漸漸如煙。蔣殊用她樸素溫暖的文字,撫摸她的鄉村,那個在外人看來或許非常落後、愚昧、醜陋和荒蕪的村莊,在她的筆下卻風生水起、靈秀生動,以一種不經意的、綿綿的力量打動了你堅硬如水的內心,與她的人生發生血緣關係的那個無名的鄉村裏的親情、鄉情和愛情,一下子就變得豐富多彩、綽約多姿,並勾起你無限的回憶和無邊的快樂。
讀蔣珠的文字,需要細細琢磨,像山西的刀削麵,有勁道;像山西的老陳醋,有辛酸。她的文字就像田野裏的泥土,不招人不吭聲,而從那裏麵長出的莊稼就像我們從來沒有見過的蜀葵一樣,燦爛、明媚、熱烈,不屈不撓地占據了你的視線。我們幾乎有著共同文化背景和人情世故的時代,通過她這些樸素卻意味深長的文字,典雅清新中內含著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慢條斯理的發現中沒有了浮躁和焦灼,那個村莊的天空下和大地上發生的那些哪怕看起來最不起眼的生命或存在,皆可入文如詩,透出的是一種人格的自尊和自信。這是一個古典而又現代的歌者,是一個大地芬芳的歌者,是一個鄉村溫暖的歌者。